明曦村最终选址在距军屯十里外的一处缓坡谷地。
此处背靠连绵青山,可阻隔冬日的凛风。
面朝一片开阔的洼地,水源丰沛,是南璃边境一带难得的宜居之所。
坡地土壤呈深褐色,适宜开垦梯田,种植稻谷与耐湿热的作物。
而较为平坦的谷底,则可引水灌溉,开辟菜畦或试种些药草。
远处山峦叠翠,近处溪水潺潺,虽经战火波及,但自然的生机已然顽强复苏。
草木新绿,鸟鸣清脆。
这日,戚扶媞正立于溪边,手持自制的简陋水平仪,为水车的安置位置勘测地形。
阳光透过初冬的树叶叶,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光影,倒是一如既往的较真摸样。
照夜在一旁悠闲地啃着青草,马鞍上还挂着些测量工具。
“待会儿去哪儿?”阴魂不散的殷承钺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他伤势好了大半,就又开始闲不住了。
此刻他骑着奔霄,嘚嘚地跑到她身边,勒住缰绳俯身问道:“若是去祭拜大将军,别忘了把我也带上。”
他指的是戚家祠堂选址的那片清净林地。
戚扶媞放下水平仪,皱眉看着他,目光在他胸前扫过。
她虽未直言,但意思明确:“你去干嘛?”
“还有,我好像没允许你出门骑马吧?”
“需静养,忌颠簸这六字箴言被扔战场上了?”
殷承钺瞪着双眼,摆出一副委屈模样,指着在一旁悠闲踱步的照夜:“你带着照夜出来,就将我的奔霄留在马厩里?”
“戚长昇...你这也太厚此薄彼了!”
他煞有介事地抚摸着爱马的脖颈,奔霄配合地打了个响鼻:“奔霄几日不跑,鬃毛都不亮了。”
“多可怜!”
戚扶媞挑了挑眉头:“戚长昇?”
“还有...”她说着又朝他抬了抬下巴:“想溜马就老实待着养伤!”
“怎么。”殷承钺梗着脖子:“别人都叫得我叫不得?”
“长昇多好听!”殷承钺从马上一跃落地,又抬手给奔霄顺了顺毛:“它想我了,我也想想它了。”
他正说着,又开始左顾右盼地抬眼,看向正在溪边劳作的几个伤兵。
他们正互相搀扶着,用戚扶媞设计的省力工具翻整土地,又看向远处已经立起框架的几间屋舍。
以及更远处规划中的学堂地基,忽然轻声道:“这地儿选得不错!”
“待我们老了以后,也在此处定居,如何?”
这话问得突兀,带着一种难以忽视的亲昵与憧憬。
戚扶媞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望向忙碌的村落,语气平淡无波:“我为何老了还要同你绑在一起?”
殷承钺也不恼,牵着马朝她走进了几步,低声道:“那我带着家产上门求你收留...”
“你收不收?”他又向前逼近了几寸,一副期待的神色。
两月以来,在殷承钺持之以恒、死皮赖脸的靠近下,二人的关系变得愈发暧昧难明。
他像是认准了目标便绝不回头的猎手,又像是甩不掉的牛皮糖,总能找到理由出现在她身边,插科打诨。
戚扶媞并非懵懂无知,自然看出了他那点昭然若揭的心思。
只是…她更享受当下这种状态,不必时刻紧绷着算计的弦,专注着平常又琐碎的事务。
偶尔与他进行这些无伤大雅的、甚至带着点轻松恣意的唇枪舌剑。
这份暧昧的、未挑明的亲近,像一层朦胧的薄纱,掩盖了可能随之而来的、更沉重的责任与考量。
有些关系一旦确立,便开启了承诺、排他、未来、偏执、占有...
她不愿,或者说尚未准备好,去惊动这份难得的轻松快意。
只享受当下暧昧的自由,也没什么不好。
就在两人一个望着村落出神,一个望着身边人傻笑的微妙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片宁静。
只见赵三策马狂奔而来,到了近前猛地勒住缰绳,马匹人立而起,溅起一片水花。
“主子!”赵三翻身下马,气息未稳,便从怀中掏出一封火漆密信,双手呈上:“殿下密信,加急!”
戚扶媞神色一凛,接过信,迅速拆开。
殷承钺也收敛了玩笑之色,凑过来看。
信是殷姒欢亲笔,字迹略显仓促,内容言简意赅:朝廷下了诏令,速返安南商议要事。
“商议要事?”殷承钺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战时无支援,无供给。”
“如今仗打完了,封赏未至,倒先来诏令了。”
戚扶媞将信纸折好,收入袖中,面色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既是诏令,便不容耽搁。”
“回去收拾一下,明日启程。”
“哦。”
“听你的。”他故作乖巧,又故态复萌地想附身凑近。
戚扶媞并未回应,只绕过他前去牵马。
回程的安排很快定下。
殷承钺一听要骑马赶路,又立刻捂着胸口,做西子捧心状:“戚长昇,我这伤…骑马颠簸,怕是还未到安南,就要散架了。”
“不如…你赏我共乘马车?”他眼神亮晶晶地望着她,满是期待。
戚扶媞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她没说话,只是抬手,用指尖轻轻拂去他肩上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片草叶,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叫殷承钺的心跳漏了一拍。
然而下一秒,她又果断抽手后退了半步:“想都别想。”
她抬眸看向他瞬间垮下去的脸,又笑着补了句:“南璃的大英雄,就该骑在高头大马上,风风光光地回去。”
“让安南的百姓都来欣赏瞻仰。”
“藏着掖着干嘛呢?”
“你说是吧?”
这话如同有魔力,将殷承钺脸上的失落瞬间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顺毛捋舒坦了的、几乎要摇尾巴的得意。
他挺直了腰板,胸口的伤似乎也不疼了,朗声笑道:“说得对!是该让他们好好看看!”
说罢,便兴高采烈地就去牵他的奔霄了,仿佛刚才那个嚷嚷着要坐马车的人不是他。
虎生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对自己主子这没出息的样子,深感汗颜。
却又莫名觉得…该!
虽说从前就觉得这幅窝囊样初见雏形,只是没想到如今这...变本加厉!
他由衷觉得,这般打一巴掌又给颗甜枣的戏份,好看!爱看!!!
戚扶媞瞥了殷承钺眼意气风发的背影,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