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雪域高原上,像殷承钺猜测的那般,正因戚扶媞而变得鸡犬不宁。
赤丹格日朗的乌蛮王庭,巍然矗立在海拔四千米的高原之上。
石砌的大殿外狂风呼啸,像头被激怒的野兽。
“赞普!”满身覆雪的信使,连滚带爬地冲进大殿,嘴唇因惊诧而止不住的颤抖:“雅拉…雅拉部落突遇白灾!”
“草场…草场全被埋了!冻死的牲畜已经超过三千头,帐篷被积雪压垮了大半…”信使语无伦次地诉说着惨状。
赤丹格日朗端坐在狼皮铺就的王座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眼神中透露出浓烈的愤怒,却又强忍着没发作。
殿下,众族长神色各异,有的眉头紧锁,有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如暗潮般在殿内涌动。
那声音虽小,却无不在刺痛着赤丹格日朗的神经。
几名来自雅拉部落的贵族当场跪地,以额触地,痛哭失声。
他们声音嘶哑地小声质疑道:“神山的风雪独独惩罚雅拉部落,这定是在警示我们什么!莫非…莫非那些传言是真的?”
他话音未落,殿内顿时一片死寂。
戚扶媞在撤离暗桩前散播的那些传言,早已在乌蛮各部间悄无声息地流窜了数月。
“神子若真是天命所归,今年的雪山便不会降下神罚…”
“连年征战,必会触怒山神。所谓的神之子,不过是踩着乌蛮人血肉妄图称霸的山贼…”
“且等着看吧,不出数月,神山自会给出答案…”
这些戚扶媞让暗桩撤离前精心播下的种子,此刻终于在这场反常的白灾中破土而出,疯狂生长。
多吉扎西将军站起来猛地捶向案托:“胡言乱语!乌蛮哪年没有白灾,这也能怪赞普了?”他声如洪钟般响彻在殿内。
“可往年这时候从没下过这么大的雪!”雅拉部落的首领卓玛次仁红着眼睛站起身:
“为什么偏偏是我们?为什么比司本部安然无恙?难道赞普当真如传言那般,皈依了佛门?”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怀疑和不甘。
角落的阴影里,青牙首领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
这戚氏女,当真不容小觑。
不费一兵一卒,只靠几句模棱两可的只言片语,再借助高原寒季本就多变的天气,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在乌蛮各处掀起质疑的浪潮。
真相是什么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遭受损失的雅拉部落愿意相信这是神罚,其他暂未归顺的部落也乐于见到比司本部威严受损。
远在安南城内,就不动声色地算计了整个乌蛮。
赤丹格日朗缓缓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
他看见的不仅是雅拉贵族的悲愤,更看见其他部落首领眼中闪烁的犹疑。
那些早前被强行压下的流言,此刻正如殿外的风雪一般,无声却致命地侵蚀着他的权威。
“够了。”赞普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嘈杂:“雅拉部落的损失,比司会承担一半。”
这句话让多吉扎西差点跳起来,却被赞普一个眼神制止。
青牙首领在心底想道:若赞普不救雅拉,便是坐实了流言;若救了,比司本部就要承受不必要的损失,还会引起其他部落的猜疑。
几句轻飘飘的谣言,一场恰到好处的雪灾,就让乌蛮王庭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与此同时,南璃边境的马市上,人声鼎沸。
一场无声的经济战役也正在戚扶媞的精心安排下上演。
乌蛮商人扎西牵着自己最好的五匹马,走到南璃官办的茶铺前。
“掌柜的,换茶。”扎西把缰绳往前一递。
柜台后的南璃税吏慢悠悠地打算盘,头都不抬:“五斤茶砖。”
“什么?”扎西以为自己听错了:“上月还能换十五斤!”
税吏这才抬眼,皮笑肉不笑:“今时不同往日了,你们雅拉部落遭了雪灾,往你们乌蛮的路不好走啊,运费涨了,我们要担的风险也便大了。”
“可、可我们乌蛮的马也更珍贵了啊!”扎西急得额头冒汗:“乌蛮的马,本就稀缺!如今…”
“爱换不换。”税吏低头继续打算盘:“下一个。”
不远处,另一个南璃商铺前却排起了长队。
掌柜的正热情地招呼着比司部落的贵族们:
“大人您看这琉璃盏,阳光一照,七彩流光!只要三十头羊!要知道上月少说也要五十头呢!”
那贵族眼睛发直,浑然不觉自己正在用部落过冬的储备换取这些无用之物,挥手道:“要了要了!”
他身后的随从小声提醒:“大人,这是我们过为比司老爷们冬囤的羊…”
“你懂什么!”贵族瞪了他一眼:“有这东西,再拿去找别的贵族换羊,还有得赚!”
与此同时的军营帅帐内,戚扶媞听着赵三的禀报,指尖在案几上轻敲:“继续抬高盐价、茶价,特别是往雅拉部落方向的商路。”
她的语气坚定而果决,让人不由的信服:“再让人散播消息,就说比司本部准备借机压低收购价格。”
她眼神中适时透露出一丝狡黠,仿佛已经看到了乌蛮各部深陷混乱的场景。
乌蛮那样物资的匮乏、又环境恶劣的地方,会让每一个深处其中的个体,都变成神权的奴隶。
赤丹格日朗想借由信仰集权,可内部资源的分配不均,会让他的民众自发地去推翻神像。
军将一侧的夏忠嗣挠头不解道:“大学士啊…这涨价了,他们就不跟咱打了吗?”
“并非不打…”殷承钺拧眉道:“而是让他们互相消耗,拖延开战的时间。”
“好让我们有更多的之间部署筹谋。”
夏忠嗣瞪着圆溜溜的双眼,一脸迷茫:“没懂!”
“很简单。”戚扶媞抬手指向沙盘:“我们要做的就三件事。”
“第一,对乌蛮必需品,比如米粮、茶叶、盐巴、涨价。”她拿起代表茶叶的木牌:“特别是通往雅拉部落方向的商路,要涨得让他们无力承担。”
夏忠嗣挠头:“没了这些,他们的冬日便难熬!”
“聪明!”戚扶媞点头:“正因为必须,才要涨。”
“你们想,雅拉部落遭了灾,若比司部落不愿意全力救助,他们也无力再通过茶马互市换取过冬的物资,他们会怎么想?“
夏忠嗣恍然大悟:“他们会觉得比司部落答应了救助,却没有做到!”
“没错。”戚扶媞又拿起代表奢侈品的琉璃盏:“第二,对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我们要降价,特别是对比司部落的贵族。”
韦吉不解:“这…又是为何?”
“让他们把过冬的储备都浪费在这些没用的东西上。”戚扶媞冷笑:“等冬天真的来了,比司本部的贵族们自顾不暇,哪还有余力帮他们的赞普去救助雅拉部落?”
她最后取出一枚令箭:“第三,要让我们的商人继续散播谣言,就说比司本部正在囤积物资,准备牺牲小部落来保障自己过冬。”
殷承钺始终沉默地听着,眼中露出一丝赞赏:“用商路做刀,直刺乌蛮最脆弱的地方。”
戚扶媞点了点头,望向帐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人的耐心有限,等过了这个冬季…”
殷承钺点了点头:“我会安排下去,让骑兵加强部署,以防他们过来抢夺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