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烈阳在斋月轩的小花园理,炙烤出一列列伤口。
春郦与春昭正仔细为戚扶媞收拾行装,将布衣与书卷在箱笼中叠得齐整。
“小姐。”春郦忧心忡忡地问:“真不让我们随行吗?”
她说着,又忍不住抬眼望向蹲在角落摆弄瓶瓶罐罐的沐四:“她…当真能照顾好您?”
“哎~!”沐四闻言起身,腕间银铃清脆作响:“这话我可听不得了!我能化骨于无形,你们能么?”
春郦不甘示弱,扬起下巴:“春昭姐能做小姐最爱的零嘴儿,你能么?你那些瓶瓶罐罐里倒出来的,小姐能吃?”
“怎么不能入口!”沐四叉腰反驳,袖中瓷瓶叮当碰撞:“你来试试!”
“尝了还能站着说话?”春郦转身看向正在核对账册的戚扶媞:“大人,您来评评理!”
戚扶媞搁下手中书卷,正欲开口,墙头忽然传来赵三洪亮的嗓音:“大人,有客到!”
众人循声望去,院门处空空如也。
片刻后,才见王府侍卫引着一位身着青衫的女子转过回廊,正朝斋月轩缓缓行来。
沐四也停止了玩闹,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来客。
来人眉目疏朗,自带一身书卷气,行走间步履沉稳,目光坦荡地迎向斋月轩内投来的诸多视线。
“贺女贤!!”春郦惊呼出声,忙向戚扶媞解释:“小姐您先前让我去招募的女贤士里就有她!!”
“永宁六年大盛首届恩科,便得了先帝亲赐孺人诰命的那位!!”
戚扶媞闻言点了点头,神色认真了几分。
此时侍卫领着贺樱姿在阶下停步,抱拳行礼,恭敬道:“戚大人,这位姑娘在王府门外求见,自称姓贺,言及有要事需面禀大人。属下见她持着女贤的荐书,不敢怠慢,特引来相见。”
“有劳了!”戚扶媞微微颔首。
“不敢。”侍卫再次行礼后,悄然退下。
贺樱姿此时上前一步,对着戚扶媞深深一揖:“学生贺樱姿,冒昧叨扰戚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戚扶媞虚扶一下:“贺贤士不必多礼,叫我长昇便好。”
她顿了顿,语气也轻快了些:“早就听过贺贤士诸多传闻,春郦也常在我身边提起,今日得见,气度更胜言传。”
贺樱姿闻言并不扭捏,直接开门见山道:“今日听闻先生临危受命,不日将前往洛州主持蝗灾一事。樱姿不才,愿举荐一人随行,或可助先生一臂之力。”
戚扶媞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更多的却是兴味。
她并未立刻回应,而是走到一旁的石桌边坐下,又示意春昭去备壶好茶来:“愿闻其详。”
“她叫石妞,是我的学生!”贺樱姿姿态从容:“昔年在伏牛村获救后,便在慈幼坊中长大,此人精通农科,擅勘地貌;平日...也能帮大人整理文书、做些水文记录与田亩账册!”
戚扶媞端起春昭刚刚奉上的清茶,抿了一口:“可曾育过秧?”
贺樱姿点了点头回道:“慈幼坊七亩菜畦,从开荒到轮作皆是她一手操持,她自幼便喜农务,读书也多爱看些地方志、水经。”
眼见戚扶媞起了兴致,又补充道:“识土辨壤、改肥、留种、催芽她都有经验,我知此行或许有些冒昧,但我愿为她作保…”
“三日后辰时…”戚扶媞未待她说完便含笑截过话头:“请她至安南城外官驿相候。”
她指尖轻抚茶盏沿口,“我身边正缺精通农事之人,得贤士举荐,实为意外之喜,算不得冒昧。”
二人在院中长谈许久,从琴棋书画到家国天下,倒是意趣相投,一见如故。
待贺樱姿离去,春郦一边收拾案上茶具,一边忍不住凑到戚扶媞耳边小声嘀咕:
“石妞去得,沐四也去得,偏生就我去不得……”
““哎呀,好浓的醋香!”戚扶媞故作惊讶地抬眸轻嗅,随即亲昵地挽住春郦的衣袖轻晃:“若家中没有我的春郦姐姐坐镇,我在外头做事,又如何能安心呢?”
春郦闻言眉头皱了皱,佯怒道:“你如今说话,像个花言巧语的薄情郎!”
“不过嘛…”她有意拖长了语调,伸手轻轻捏了捏戚扶媞的脸颊:“姐姐我爱听!”
戚扶媞神秘一笑,又低声道:“还有一事,倒是只有我的春郦姐姐能办!”
“你说!”春郦笑了笑:“我倒要看看,这薄情郎的嘴里,还能编出些什么话来!”
“待我走后,民间或有人借着蝗灾之名,造谣生事。”她说着抬眸看向春郦:“届时...”
“我懂!”春郦拍拍胸脯接过话头:“这我在行!”
...
马蹄踏碎官道的尘土,一行人逐渐远离了安南的繁华,朝着蝗灾肆虐的洛州疾驰。
沐四百无聊赖地趴在窗边,看着路旁枯黄的稻田发呆。
赵三骑马跟在一侧,警惕地注意着四周动静。
唯有戚扶媞与石妞在车上,相谈甚欢。
“大人请看!”石妞从随身布袋中取出几束稻谷:“这是民女选育的石阳穗,比寻常稻种要耐旱半月有余。”
她指尖轻抚稻壳上的细密纹路:“去岁试种时,七亩水田全靠它保住收成。”
戚扶媞接过稻穗细看,但见谷粒饱满坚挺,不由赞叹:“我在王府后院种了好些菠菜,遇上多雨季便易生蚜虫,你可有妙招?”
石妞眼睛一亮,从包袱里取出个陶罐:“这是用苦楝叶、烟梗泡制的驱虫水,若是菜青虫,可在清晨露水未干时喷洒。”
她忽然压低声音:“其实墙角种些藿香、迷迭香更方便,那些虫子讨厌他们的气味。”
戚扶媞闻言点了点头:“倒是个不错的法子,若是蒸馏提纯,或许效果更佳!”
石妞认真想了想,摇头道:“大人的法子成本太高,一亩菜地怕是抵不上您这提纯后半瓶的价钱。”
二人聊了一路,戚扶媞也终是没忍住在心里暗叹:这当真是天生庄稼人。
她想到什么,忽然问道:“可知司农署?”
石妞手上动作一顿,摇了摇头:“我对官老爷的事儿,不大清楚。”
“我就知道大人您!”她说这话时,笑得开怀:“当年就是您同世子撞破了那帮拐孩子的!”
戚扶媞笑了笑:“那你可想自己做官?若有个地方,专事农具改良、粮种选育,且不受六部掣肘,亦无繁杂的官场往来…”
戚扶媞认真地看着她:“你可愿来?”
车厢内忽然安静,只剩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
石妞低头认真想了许久,良久方道:“我...只会种地。”
“不急。”戚扶媞抬手轻拍她的肩头:“你慢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