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始料未及的刺杀,最终竟成了殷姒欢正本清源的绝佳契机。
她借此良机,将涉案官员悉数查办:下狱、流放、革职、抄家,共计一十八人之众。
南璃朝堂经此一番清洗,风气为之一肃,多年盘根错节的旧党势力也被连根拔起,倒让新政推行的阻力骤然减轻了许多。
绥南王府内的细作也连带清理了不少。
恰在尘埃落定之时,边关急报再传。
殷承钺未及多做停留,便再度披甲,率领亲卫驰援边境。
这些年来,南境边陲小镇屡受乌蛮、么内等蛮族滋扰。
可自戚妄殉国后,南璃再无统帅之才。
如今率军镇守边关的是当年戚妄副将、现任忠武将军孔孝晟。
幸而近年未有大战,否则南璃恐陷无将可用的危局。
临行前,戚扶媞倒是给殷承钺备了不少自行研发的伤药。
她虽不至于在南璃如今的条件下提炼出青霉素这种神物,却也通过改良炮制工艺,和浓缩提纯的方法。
萃取出多种天然抗菌成分,将消炎止血的功效番了多倍。
“若你哪日在朝堂上混不下去了,也能去做个医官。”殷承钺轻抚瓷瓶,语带调侃:“或是做个毒医,想来也适合你的脾性。”
戚扶媞挑眉反问:“你怎知我未在伤药中下毒?”
殷承钺俯身逼近:“尽管一试。”
眼见二人作势要吵起来,虎生忙上前插话:“主子,待你走后,我定会守好咱晨晖苑!”
这话别说殷承钺了,连戚扶媞都是不信的。
每次殷承钺策马奔赴边境,虎生都是第一个叛逃晨晖苑,跑来她的斋月轩里过好日子的。
这不,殷承钺听罢也只是冷笑一声,并未答话。
…
待刺杀案尘埃落定后,戚扶媞也并未因主犯「自戕」而停止追索。
她始终坚信邹文玉及其家眷的失踪背后,定有更大的隐情。
然而,那对外宣称前往城外寺庙进香的邹夫人与公子,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任凭她如何加派人手,沿着官道、寻访寺庙、乃至搜查左近州县,都未能寻到丝毫踪迹。
这过于干净的消失,反而更坚定了她的判断,有人,在事情败露之前,就已为他们铺好了退路。
她时常独坐斋月轩中,反复观摩着那方徐方舟珍藏的古砚,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些什么,却没有头绪。
邹文玉这狗东西的突然消失,就像是强迫症眼前没有闭合的圆,不等边的三角形,没有句号的故事,在高潮处戛然而止的破烂综艺。
让她无法停下猜测、脑补和推演,想尽办法地在心里补上故事的缺口。
就算她深刻的知道,人生不能事事尽如我愿。
可理论和道理,却无法将她从自己的思维桎梏中解脱出来,如鲠在喉,难以自洽。
而就在此时,远在通往洛州的官道上,尘土微扬。
一列用来装载贡米的马车正以雁形阵疾驰,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
洛州地处南璃东南端,此地土壤疏松通透,且水质清冽甘甜,种出的洛珠米,米粒短圆,饱满敦实。
其色泽并非纯白,而是带着一种温润的、半透明的玉质感。
洛珠米品相极佳,且极少流入市场,是仅在权贵、地方豪族间才能尝得的珍品。
而顶级的「玉田洛珠」产量极少,由朝廷单独划分的御田耕作,专供皇室享用,寻常百姓终其一生也难得一见。
「三寸雪脂,一点丹心」曾是前朝文帝对洛珠米的赞誉,至今仍在世家大族间流传。
这行商队方才完成本年「玉田洛珠」岁贡之责,正轻车简从,疾驰在归途。
车辕上插着王府特颁的通行令旗,一路关卡见此无不放行,畅通无阻。
而此刻,乔装的邹文玉便身处在其中一辆满载米袋的马车之内,呼吸着新米特有的清香。
此人正是借着这贡米车队的掩护与特权,在殷承钺下令封锁全城之时,险之又险地逃离的安南城。
车队在黄昏时分于一处驿馆旁停下休整。
暮色四合,米商陈老板亲自提了食盒与水囊,悄然来到邹文玉藏身的马车旁。
他轻轻敲了敲车板,低声道:“邹先生,出来透透气吧,用些饭食。”
邹文玉谨慎地探出身,接过还温热的饭食,深深一揖:“陈老板大恩,文玉没齿难忘。”
陈老板连忙扶住他,眼中带着商贾少有的真诚与敬重:“先生快别多礼!我此生最敬重的就是您这样的读书人!有风骨,有见识!”
“那年您在茶会上一番农为邦本,本固邦宁之谈,陈某至今铭记在心!”
他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像先生这样,为我们粮商说话的读书人不多!如今您遭了难,我定是要出手相助的!”
邹文玉捧着那碗用顶级洛珠米煮成的饭:“陈某…愧对老板这份信任。”
“先生千万别这么说!”陈老板摆摆手:“我已安排妥当,到了洛州地界,自有可靠之人接应,保管安全!”
邹文玉闻言,眼眶骤然泛红。
他低头看着碗中米粒,声音哽咽:“邹某此番遭小人构陷,连累妻儿离散…若非陈兄仗义,我当真…已是穷途末路。”
陈老板见状,不禁动容。
他环顾四周,将声音压得更低:“先生放心,只要到了洛州,便是海阔天空,那些人的手再长,也伸不进咱们的米仓。”
夜色渐浓,车队再次启程,向着南方那片富饶的「农耕天堂」驶去。
马车之内,邹文玉闭上双眼,指尖深深陷入柔软的米袋之中。
京城如今是回不去了,南璃朝堂也再无他的位置,为今之计是得尽快在洛州安定下来,再谋以后。
同一时刻,安南城郊的一处僻静小院里。
姚纾娴正坐在院角的石磨旁,就着最后的天光,仔细分拣着簸箕里的黄豆。
“娘!”
院门被猛地推开,邹庆后,也是当年那个擅闯绥南王府后宅的邹家小公子。
他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
“邹文玉在府中自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