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凭什么!!”刺客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背影融入黑暗,于是忍着周身蚀骨的痛痒,嘶吼出声。
可回应她的,是锁链碰撞间发出的回响,以及殷承钺那逐渐远离的抱怨声:“就是,你凭什么!”
就在她精神即将彻底崩断的边缘,涣散的目光突然重新聚焦:“这绥南王府内…可不止我一个刺客!”
察觉到前方身影微不可察的一顿,她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声音陡然拔高,抛出了新的的筹码:“我知道她们是谁!”
戚扶媞闻言,只是侧过半张脸,回眸赠她一个轻飘飘的笑:“说点儿我不知道的。”
随即,便与黑暗彻底融为一体。
“回来!!你们给我回来!!”女子目眦欲裂地对着空寂的牢房嘶吼。
“才不是无足轻重~!”忧戚的尾音消散在死寂里,再无人回应。
“你故意为之…打算用她做饵?”殷承钺的声音在黑夜中想起,打破了此刻的寂静。
二人行至花园深处,残月高悬,四周静得渗人。
他仔细回忆着地牢中的种种细节,忽然问道:“你刚刚那几针,是真的在替她止血?痒粉逼供是真,疗伤也是真。”
戚扶媞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待会儿找人假装越狱,顺带将她救出去,她自会带我们找到她身后之人。”
殷承钺并未反对,只是依旧紧皱着眉头问:“我还是不懂,什么样的娇小姐能忍下这般酷刑?”
戚扶媞语气平淡:“为情乱智的那种。”
他摇了摇头,依旧费解。
铁钩穿双胛,又被戚扶媞往伤口撒了那么多痒粉。
便是经年受训正经刺客,都能被疼得嚎几句,一个养尊处优的深闺小姐却能一声不吭。
“不论母亲是否饮下那杯毒酒,她都活不成。”他眉头深锁:“究竟何人值得她做到如此地步?”
戚扶媞抬头斜睨他一眼:“要不你再回去问问?”
殷承钺被她一噎,也不再纠缠此事。
二人越走越偏,直至四周荒草丛生,他才意识到什么,抬头环顾:“你将徐方舟丢进荒苑了?”
“不过是让人将徐大人带去静思罢了。”戚扶媞步履从容,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如何静思?”殷承钺追问。
“将他投入枯井,剥夺光源与声音,让其蜷缩在绝对的黑暗与潮湿之中。感官被尽数剥夺,无处逃生,也不知时光流逝,唯一能做的是待在原地静默思考,是为静思。”
她说完,还赞许地点了点头:“这名字取得真好!”
“你还挺懂因囚施刑?”殷承钺轻嗤一声:“静思…亏你想得出来!”
对身单力薄的娇小姐施以体罚,将寒门贵子扔进枯井凌迟心神,这人…当真算尽人心。
…
徐方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请」出宴席的,两名侍从一左一右架着他,力道强劲且不容挣脱。
这份「体面」中带着被权利直呼面门的羞辱。
他内心虽有一丝独属于读书人的羞愤,可更多的却是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然。
他并不知道那位大人安排的刺杀是否得手,但他早已做好了舍身取义的准备。
殷姒欢这些年的改革愈发激进,若是任由其发展,那她将来又能给他们什么体面的收场?
本是后宅妇,偏要高坐堂前点江山!岂不荒唐?
他坚信,只要殷姒欢一死,那个倚仗其势的什么南璃小神童根本不足为虑。
而萧弘书、岑煜…一个背靠东洲萧氏,一个出身禾都岑氏。
这等天之骄子,竟也甘为殷姒欢门下鹰犬!
若他能有此等家世作为依凭,又何至于一生卑躬屈膝!!
他幻想着,待殷世子上位,南璃必将拨乱反正,回到那个秩序井然、再无罗裙干政的清平朝堂。
他挺直了腰板,甚至准备好了一番慷慨陈词,而后坦然赴死。
然,预想中的公堂审问并未发生。
他被人架着带离了喧嚣,又粗暴地扔进了一口冰冷的枯井之中。
这一下,让他彻底懵了。
身体的剧痛远不及内心的错愕,那些准备好的悲壮情怀,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处安放。
无人在意他的满腹经纶和一腔孤勇,甚至不屑分他一间破旧的牢笼。
在静默的黑暗面前,他像个被戏耍的棋子,连哭嚎都变得毫无意义。
紧接着,他的懵然被更深层的绝望所吞噬。
绝对的黑暗与死寂将他困在原地动弹不得,连时间都好像失去了意义。
他嘶吼,无人回应;他挣扎,只能在滑腻的井壁上留下无谓的抓痕。
寒冷、饥饿、干渴、腥臭轮番折磨着他的肉体,而比之更痛苦的,是精神世界的逐渐崩塌。
他那套关于朝堂、权势、性别的信念,在这口能吞噬一切的枯井里,显得无比苍白和虚幻。
一心赴死的勇气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磨人的、在无边寂静中慢慢审视自身渺小与徒劳的绝望。
他发现自己并非什么舍生取义的忠臣,只是一个被世界彻底遗忘,连牺牲都变得毫无价值的可怜虫。
“最毒…妇人心呐!”他嘶哑地低吼,前额一次次撞向湿滑阴冷的石壁。
他无法接受像只腥臭的老鼠一样,静默又憋屈地死在这枯井之中,像个无足轻重的傻子!
若雄心壮志无人记得、那还能称得上壮烈吗?
这样的结局,如何配得上他数十年的寒窗苦读,如何配得上他不顾一切的向上攀爬!
他挣扎半生,不是为了当一摊无人问津的秽物,烂在这不见光的角落里!
此时的戚扶媞二人并肩坐在荒苑的门槛上,周遭弥漫着陈年灰尘与腐朽木材的味道,像是被时间遗忘的颓弃之地。
“还要等多久?”殷承钺抬手拍着身侧的蚊蝇,忍不住问道:“这还不够崩溃吗?”
二人听了快一个时辰的谩骂、自省、哀嚎、痛哭,循环往复。
可戚扶媞却还是摇了摇头并未答话。
殷承钺蹙眉看向她,昏暗中只能看见她平静的侧脸。
他实在想象不出,在这样彻底的宣泄之后,戚扶媞口中那真正的、足以摧垮一个人意志的绝望,究竟该是什么模样。
谁要被她当做敌人…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