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人群中也渐渐泛起了些议论声来。
户部许侍郎府上的夫人扯了扯自家夫君的袖子,凑到他耳边低语:“这孩子,小小年纪便信口开河。上回就是他踩烂了吏部侍郎家的兰花不认…”
许是墙倒众人推的从众心理作祟。
一人开了头,别人便也再没什么顾忌,议论声如洪水开了闸那般:
“那么多人看着,也满嘴谎话,这邹家孩子的教养….诶。”太府寺卿捋着胡子叹气。
刑部侍郎家夫人也在一旁压着声音对自己相公说道:“可不是,据说这邹小公子平日里就爱惹事。”
“不好好跟在母亲身旁,这邹小公子无缘无故跑后院来做什么?”
“能干什么,小小年纪不学好,那么多人看着呢!”
“小孩儿能懂什么,大人教的呗。”
“当真有辱斯文。”
邹文玉跪在地上,被臊得面颊通红,可殷姒欢并未搭话,也没开口阻止的意思。
她像是有些事不关己那般,面无表情的观赏着闹剧。
这邹文玉在朝堂上,仗着自己是当年跟着南下的「忠义旧臣」,没少拿乔。
其实也不过因着在京都本家被一众同辈才俊压得抬不起头,才顺势而为之罢了。
此人善钻营,算不得良臣,可平日里说话办事又让你不好挑出毛病来。
若非南璃正值用人之际,她不想让那些跟着南下的老臣寒心。
不然这帮尸位素餐的废物,早被她收拾了。
如今倒好,他儿子这么一闹,倒是让这老奸货丑态必出。
她凉了邹文玉许久,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开口说道:“邹侍郎这般齐家无术…何论廊庙?”
“微臣惶恐!”邹文玉匍匐在地又慌忙地朝着殷姒欢重重的叩首:“下官定当严加管教,求殿下…”
“罚俸半年,居家自省。”殷姒欢打断他,目光扫过他发颤的脊背:“什么时候学会治家,便什么时候回来吧。”
她说完便转身抬步离开。
众人紧跟其后,踩着满地碎金般的光点缓缓离去。
无人理会身后邹小少爷歇斯底里的尖叫,还有邹夫人哭天抢地的求饶。
只有在屋内更衣的戚扶媞听着院外的声响,嗤了一句:“只会怪女人的孬货!”
“小姐说什么?”春昭没听清,附身问了一句。
“没什么。”戚扶媞歪头,等着春昭替她理领口:“说那邹文玉是窝囊废。”
话音未落,春郦已掀了门帘进来,手上端着刚从厨房拿来的牛乳羮:“可不是,这教孩子又不是邹夫人一人的事儿!”
“就是,咱小姐隔那么远,非说被咱小姐打了,还真是爹什么样,儿子就什么样!净说瞎话!”春昭也跟着应和。
戚扶媞听罢笑出了两个梨涡:“两位姐姐说得是!”
她们三人在房内欢声笑语,倒更显院外的邹家三人凄凄哀哀。
深秋的风裹着些花香钻进了斋月轩,待春昭、春郦出了门,便只剩戚扶媞独自在院子里。
她膝头搭着绒毯,就这么蜷在躺椅上,眯眼晒太阳。
“你对他做了什么?”
殷承钺这人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冒了出来,他穿着一身玄色的劲装,就这么自顾自的进了她的院子。
这是今天第二波了吧?
戚扶媞在心里默默吐槽,送走了疯狗又来了条烈性犬。
她这院子是什么临街商铺吗?
古代小男孩儿的素质真的有点儿低!
戚扶媞掀了掀眼皮,懒懒散散倚着椅背:“我能对他做什么?”
殷承钺的眉眼陡然变得锋利,也没错过她脸上促狭的笑意:“我看见了。”
他往前迈了半步:“你当时的表情变了,他的行为也变了。”
“哦,那你看错了。”戚扶媞不以为意的歪了歪头,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殷承钺眉头紧皱地盯着她苍白的脸:“你这病秧子…心机深沉!”
戚扶媞支着下巴看他,忽然撑着椅背坐直身子:“嗯,对!而且我还会巫术,我刚刚就给他下咒了。”
她说罢对殷承钺恶劣地一笑:“再叫我病秧子,当心我也给你下咒!”
殷承钺眼神直勾勾的锁着她,轻风掀起他衣袍的下摆:“若你敢对绥南王府不利…”
话音未落,他反手抽出腰间佩刀,刀刃在日光下反射出一道银光,打在戚扶媞苍白的小脸上:“我便不会再让你有开口的机会!”
这话倒也并非无的放矢。
自初见那日起,他就嗅到了戚扶媞这身病弱皮囊下的狡狯气息。
府里人都说她聪慧,怜她娇弱。
可他直觉这人远不是表现出的那般无害。
那邹小公子找上门的时候,他在暗处看得仔细,她脸上没有一丝属于孩童的惊慌。
就像此刻,她被人用刀尖指着正脸,也仍旧懒洋洋地倚着躺椅,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落下来,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
这让殷承钺都有些恍惚,究竟谁才是握刀的人。
戚扶媞懒散地站起来理了理被绒毯压皱裙摆,而后又讥笑地看着他:“你要实在闲得慌呢 ,就去校场跑圈。”
她的身量不过堪堪到他胸膛的位置,却还是稳稳操着一副自恃孤高的姿态。
说罢又歪着头,用指尖弹了弹刀侧。
殷承钺听着叮的一声脆响,像在嘲笑他此刻的鲁莽。
“你!”他有些恼怒上脸的瞪着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临冬的太阳太过炙烈,将他的耳尖给晒红了。
他有些不大自在地想将刀收回去,可戚扶媞已先一步欺身上前,指尖轻轻搭上他持刀的手背,又顺着他的力道使劲儿,竟是要引着那柄利刃往自己颈间送。
刀尖离她喉咙不过半寸时,殷承钺便慌忙泄了力,他手腕一软,银刀便当啷坠地。
戚扶媞笑着松开手,而后退后半步站定。
她抬眸望着他耳尖未褪的红霞,笑得有些乖觉:“你的小犬牙…”她低头看了看地上那柄刀,又抬眼望他:“有些钝啊!”
说完就自顾自的转身回了屋。
徒留殷承钺一脸怔忪地在院儿里怀疑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