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戚扶媞踏着夕阳余晖一身疲惫地回到斋月轩时。
眼前眼前见着的,便是穿着一身月白常服,衣袖半挽,正蹲在院角那株新移栽的花卉旁,小心翼翼地培土浇水的殷承钺。
石桌上已摆好几样精致小菜,还冒着丝丝热气。
一见她回来,他立刻殷勤地放下水瓢,快步迎了上来:
“回来了?朝会如何?你提的银号之事,可还顺利?谁赞同?谁反对?”
戚扶媞被他这迥异于常的热情和一连串的发问弄得有些怔忡,下意识地回答了银号获批、岑煜反对、萧弘书支持试点的情况。
殷承钺闻言,眉头微蹙却也并未说什么。
总归是得以推行下去,至于以后...
见招拆招吧!
眼下该头疼的,现在不是他们家长昇。
他抬手拉着她在石桌旁坐下,又细心递上竹筷:
“先用些点心,我让厨房新做的蟹粉酥和杏仁茶,还热着。”
戚扶媞实在没忍住,脱口而出:“你被夺舍了??”
他轻笑一声,抬手一边布菜一边又极其自然地为她添了一勺热汤:“我这不是,努力表现自个儿么!”
“你不喜这样的?”
“倒也…”戚扶媞眉头轻挑,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别有一番滋味~!”
“那戚大学士好好享受便是!”说罢就这么安静地立在一旁欣赏她用点心,时不时为她添茶什么的。
倒是一副贤德标兵的摸样。
深夜的斋月轩内,偶有夜鸟低空掠过。
戚扶媞托腮望着对面那人,时而用指尖在他的耳侧描摹,又或是捻起他一缕散落肩头的墨发在手中把玩。
“真那么想成亲?”她忽然开口,带着一丝探究。
殷承钺正替她拢紧滑落的外衣,闻言抬眸:“何出此言?”
“你最近…”戚扶媞歪了歪头,以指腹描摹他眉骨:“太反常了。”
“是…好的反常?”他面露一丝戏谑。
“那当然!”戚扶媞又凑近几分:“晨起替我打理菜园子,夜半煨药守炉,殷勤得不像话…”
“只是吧…叫人觉得目的性强了些。”
他捉住她作乱的手,用指腹来回摩挲着:“想这么做很久了。”
又俯身拾起她垂在肩头的一缕青丝,凑到鼻尖轻嗅。
发间有淡淡兰芷香,混着夜里微凉的露气:“不是逼你什么。”
他抬眼望进她眸中:“别瞎想。”
戚扶媞正要说什么,却听他继续道:“我的长昇,自幼聪颖。”
“三更灯火五更鸡,在青灯黄卷里苦熬了整整十载,才换得金榜题名的风光。”
他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像是斟酌过:“十二岁舌战群儒夺女科魁首,十五岁着《边民屯田策》活万人性命,如今更以票据防伪之术欲断世家钱脉…”
他每说一句便逼近一寸,眸中炽焰灼穿夜色:“这般惊才绝艳,这般举世无双…”
掌心相贴,温热交织:“我不舍让她的功绩,被世子妃三个字遮盖。”
他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我想要天下人记住,戚长昇青云路,是她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所以,我的长昇只管心安理得地受着便好。”
“不必想太多。嗯?”
戚扶媞眼波流转间,忽然翻身侧坐他膝上。
“我们既明如今…”她凑近他耳畔,气息拂过他耳廓:“这么上道啊?”
殷承钺浑身一僵。
戚扶媞却得寸进尺,双臂环住他脖颈:“嗯?”
她故意拖长语调:“哪儿学来的?”
“你唤我表字时…”殷承钺呼吸骤乱,掌心滚烫贴住她后腰:“倒是与别人不同。”
“哦?”戚扶媞只将指尖探入他衣襟:“先前及冠时不还挺高兴?”
“转瞬又不喜了?”
她一边说着,指尖游走似探秘,时而重按引得他闷哼,又倏然轻抚如蝶栖,逼迫他绷紧肌理仰颈吞咽。
像骤雨打荷,似潮涌暗礁。
殷承钺衣襟早被扯散,蜜色胸膛随喘息起伏如远山叠嶂,汗珠沿锁骨没入深处。
“长昇如破晓之刃,既明若正午之钧。”殷承钺忽然开口,像是要寻回某种镇定:“正相配”
他说完自己却先笑了:“竟此刻才想到。”
下一刻,他陡然倾身逼近,像是要将她的影子都生吞入腹。
可就在唇瓣即将相触的刹那,戚扶媞却抬起手指,轻轻抵在他唇上。
半寸之距,呼吸交缠。
她看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看着他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
终于,她唇角勾起一抹笑。
又主动凑上前去轻轻擒住他的呼吸。
夜色浓得像迷烟,想渗透进每一寸缠绕的皮肤上。
此时屋内烛火正缓缓融化,低吟浅语的落在彼此的缝隙里。
她的魂魄游弋于九霄,似乘云踏雾的仙灵;时而又似困溺浅滩的游鱼,轻颤着吐息。
恍惚间,她听见殷承钺在她耳畔低语。
好像是在叫她的名字,又好像夹杂着破碎的承诺。
内帷落下时,殷承钺已沉沉睡去。
他睡相安稳,呼吸匀长,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她腰间,带着野性的占有。
戚扶媞却睁着眼,望着帐顶出神。
其实…倒不是她不敢贸然迈出成亲那一步。
她并非畏首畏尾之人,当年孤身时,比这更大的赌局都敢下注。
也不怕世子妃的名头会掩盖自己的功绩。
若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她也走不到今日。
只是…
她是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的。
像无根浮萍,突然被抛进陌生的江河,不知来路,不明归途。
那个沉睡的系统零零一,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会落下。
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某天清晨醒来,就发现一切成空。
就像一场大梦,梦醒时,斋月轩、殷承钺、那些她呕心沥血筹谋的事业,都不过是镜花水月。
若真是如此……
戚扶媞侧过身,借着帐外残烛的微光,细细描摹枕边人的轮廓。
她伸手,指尖虚虚拂过他微蹙的眉心,倒是…皮相极好。
似乎察觉到触碰,殷承钺在睡梦中动了动,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戚扶媞忽然就笑了。
笑自己瞻前顾后,笑自己庸人自扰。
如今这般,成不成亲…又有什么分别?
若真有离散那天,一纸婚书难道就能绊住命运无常?
“果然…”她轻声自语,将脸埋进他肩窝,“男色误人!”
窗外传来三更梆子声,悠长浓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