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辘辘,碾过官道上尚未完全干涸的湿泥,留下两道清晰的辙痕。
戚扶媞与殷承钺并未随凯旋大军缓行,仅率一小队亲卫轻装简从,疾驰先行回安南。
殷承钺意气风发的骑在的奔霄之上,虽未着玄甲,但挺直的脊梁与眉宇间未敛的锐气,依旧引人侧目。
一旁的青篷马车并不奢华,车帘低垂,将外界的尘土与喧嚣隔绝开来。
戚扶媞端坐其中,正闭目养神。
然而,他们一行人低调接近安南城郭时,就见城门内外,黑压压地聚集了无数百姓,他们翘首以盼,脸上洋溢着热切与好奇。
道路两旁,甚至有人家搬来了桌凳,孩童被高高扛在肩头,小贩也停下了吆喝,所有人都伸长脖颈,目光灼灼地望向他们归来的方向。
“嗬,这阵仗…”殷承钺勒住马缰,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侧头对马车方向低声道:“戚大人…要不要下车…露露脸。”他刻意拖长了尾音,带着点戏谑。
“别闹。”戚扶媞的声音透过车帘传来,冷静依旧:“赶紧回府!”
“哦。”殷承钺应了一声,眼底笑意更深。
队伍缓缓驶入人群夹道的长街。
起初,确实有不少目光落在殷承钺身上,带着对英雄的仰慕与好奇的打量。
但很快,人群的骚动与热切,如潮水般涌向了那辆沉默的青篷马车。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是戚大学士的车驾!”
“戚大学士回来了!”
“快看!是戚小姐!”
这声音如滚烫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条长街!
人群瞬时沸腾,无数道目光热切地追随着马车,尤其是道路两旁的女眷们。
霎时间,无数绢帕、香囊,甚至带着晨露的鲜花,如同骤雨般纷纷扬扬地投向戚扶媞的马车!
“戚大学士!!”
“戚小姐辛苦!!!”
“大学士辛苦了!”
此起彼伏的呼声真挚而热烈,饱含着发自肺腑的敬意与欢迎。
他们唤她「大学士」,那是她凭自身才学挣得的功名;他们唤她「戚小姐」,那是她承袭的家族荣光。
这一刻,她不再是远赴边境、身份微妙的女监军,而像荣归故里的戚家女儿。
那些掷来的帕子与花朵,是此地百姓最直白、最朴素的认同。
马车内的戚扶媞微微撩开车帘一角,目光掠过那一张张激动而陌生的面孔。
这种被承认、被需要、被人热烈期盼的感觉,是前世的她未曾体会过的热烈。
殷承钺看着这完全出乎他意料的一幕,先是愕然,随即了然。
而后便是莫名泛起的一丝…酸意?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危机感?
她…可真能…招蜂引蝶!
随后转念一想,又与有荣焉地觉得,自己眼光果然挺好!
队伍在百姓的簇拥下,缓慢而隆重地行至绥南王府门前。
远远便见王府正门洞开,玄甲卫肃立两侧,仪仗森严。
阶前最前方,一道身着玄色绣金常服的身影静立如松,气度沉凝轩昂。
她目光沉静地望向长街尽头,双手负于身后,隐于宽袖之中。
“殿下,小姐和世子爷的车驾到了。”近侍低声禀报。
殷姒欢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身形纹丝未动,目光却紧紧锁定了那辆渐行渐近的青篷马车。
马车甫一停稳,车帘掀开,戚扶媞弯腰探身而出。
就在她双足落地的瞬间,一直静立如山的殷姒欢身形微动,几步便已来到戚扶媞面前。
她将眼前之人从头到脚迅速扫了一遍,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确认戚扶媞周身并无明显伤痕、气色尚可后,殷姒欢眼底紧绷才稍稍放松了些。
她的声音依旧是惯常的平稳威仪,只是语速较平日略快了一丝:“回来了就好。”
她顿了顿,目光依旧停留在戚扶媞脸上:“一路可好?”
“军报上只提及疫症、突袭。”
“你又是个惯会报喜不报忧的!”她握着戚扶媞手臂,并未用力,却带着浓烈的关切:“本宫的心日日都悬着!”
戚扶媞微微屈膝,声音里也带着安抚的意味:“劳殿下挂心,扶媞一切安好,边境诸事已平,幸不辱命。”
殷姒欢点了点头,目光中的锐利彻底被一种深藏的宽慰取代:“安好便好。”
她说罢,这才将视线转向一旁早已下马静候的殷承钺,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你身上有伤,先回院好生将养。”
“稳重些,别到处乱窜!”
“知道了...”殷承钺摸了摸鼻子,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吩咐完儿子,殷姒欢便极自然地重新转向戚扶媞,手臂微抬示意她同行:“斋月轩已备妥,先去梳洗歇息,解解乏。”
“交战地到底不比家中...”
言语行动间,那份对戚扶媞自然而然的看重与亲近,表露无遗。
殷承钺对此司空见惯,毫无怨言。
一时有些恍惚,从前的自己,为何总爱同她针锋相对来着?
穿过熟悉的抄手游廊,绕过假山曲水,斋月轩那熟悉的月洞门映入眼帘。
还未走近,便听见里面传来压抑不住的兴奋声响。
戚扶媞刚踏入院门,两道身影便如乳燕投林般从屋内冲了出来,带着哭腔和狂喜,几乎是扑到了她面前。
“小姐!!!”
两个人眼睛红肿,显然是盼了许久,也哭了许久。
此刻见到完完整整、安然归来的戚扶媞,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春昭性子稳重些,强忍着泪意:“小姐,您怎么瘦了那么多!”
而性子跳脱的春郦则直接得多,也顾不得礼数了,一把抓住戚扶媞的衣袖,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小姐!您真的瘦了!边关是不是很苦?吃得不好吗?怎么…怎么憔悴了那么多…”她哭得抽抽噎噎,话语颠三倒四。
戚扶媞伸手,一手一个,将她们轻轻扶起,声音里带着久违的轻快:“做什么呢!哭哭啼啼的!”
“见到大英雄回家,都哭丧着脸干嘛?”
春昭连忙摇头,哽咽道:“哎哟我们想您了嘛!”
她赶紧引着戚扶媞往里走:“热水都备好了,小姐快先沐浴解解乏。”
“小厨房一直温着您爱吃的杏仁酪、芙蓉糕,还有新炖的百合莲子羹…”
斋月轩内,一切陈设如旧,纤尘不染,显然日日都有人精心打扫。
熟悉的熏香气息萦绕在鼻尖,温热的水汽从净室氤氲而出,桌上摆放着精致的点心和冒着热气的羹汤。
这里没有战场的硝烟,没有权谋的算计,只有最纯粹的挂念和最温暖的归属。
她也是,有归处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