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若音…”杜逢九吐出这个名字，嗓音里掺着陈年旧伤般的涩意：“她娘…没得早，被活活磋磨死的…”
“秞雪就将她接来，同小戚仔养在一处…”
她叹了口气，目光转向沐四：“那孩子打小就聪明，聪明得叫人有些怕。”
“让小戚崽子的小崽子要当心！”
“那您知道，她是怎么和青牙勾结上的吗？”沐四追问。
“秞雪走后，戚妄也离开了…他要出去给我们找新的出路。”
“他想带我们回到地面上…”她眼中泛起一丝微光，旋即又被更深的疲惫淹没：“可我们这些，战乱年代都容不下的人…”
“早已忘了如何在光天化日下活着了。”
“再后来…”她眉头紧锁：“流民营愈发混乱，人也愈发多了。”
“若音嫌弃我们这些老家伙固步自封，是绊脚石…”
“她想去学些新营生。”
她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弧度：“我们这些老骨头…也就被她留下了。”
“…人各有命，强求不得。”
哑巴张突然激动地比划起来，杜逢九看着他的手势，缓缓点头：“若音她带走了一部分夜莺的孩子，自己也走了…”
她脸上刻满世事沧桑，轻声道：“其实自秞雪离开那刻起，夜莺……便已经散了。”
“戚大将军与施若音，是因志向不同才分道扬镳的么？”沐四再次确认。
杜逢九缓缓摇头：“不过是人长大了，想走的路不同了，自然就…散了。”
“回去吧…”她转头看向沐四，目光温和了些：“转告戚家的崽子，务必提防施若音。”
“还有啊…”她轻轻拍了拍沐四的手臂：“告诉她，别学她那个爹。”
“离开的人，最忌回头；选择留下的人，也没人能带走。”
她说完摆了摆手，便是示意哑巴张送客了。
黑暗中，杜逢九将一本用油布包裹的名册塞进沐四手中，枯瘦的手指在她掌心重重一按。
“夜莺…就交给小戚仔的崽子了。”老人的声音在黑暗中缓缓响起：“老身能做的，就这么多了。”
沐四还想说什么，哑巴张已经在前方催促。
她只能将名册贴身收好，深深望了一眼杜逢九端坐的身影，转身没入通道。
与此同时，乌蛮王庭旁的偏帐内，白玛央吉正在部署突袭计划。
她手中的木鞭点向沙盘上标注的南璃粮仓，声音冰冷：
“雅拉勇士分三路进攻，比司本部会在后方接应…”
“伟大的拉布拉杰…”雅拉族长卓玛次仁突然打断她，目光却看向端坐上首的赤丹格日朗：“这个女人，真的可以相信吗？”
帐内顿时寂静。
几名雅拉长老交换着眼神，显然都有同样的疑虑。
白玛央吉的唇角微微抽动，却尽量保持着平稳的声线：“族长何出此言？”
“自从你出现…”卓玛次仁毫不避讳地直视赤丹格日朗：“我们乌蛮就灾祸不断。”
“先是雅拉遭遇白灾，现在又要让我们的青壮去送死，我想…”
赤丹格日朗缓缓抬眼：“你想说什么？”
卓玛次仁深吸一口气：“我想请赞普换一位智者！我们雅拉勇士，不能交给一个来路不明的汉人女子！”
白玛央吉握紧木鞭，指节发白。
她看见帐内其他部落首领也都露出赞同的神色，心中冷笑。
蛮人，汉人…都一样让人生厌！
“够了。”赤丹格日朗的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白玛央吉是我们乌蛮的谋士。”
“还是说…”他抬眸扫过众人：“你们有更好的办法，获得过冬的粮食？”
他起身走到沙盘前，指尖重重点在粮仓位置：“希望雅拉的勇士们，能在三日后能为乌蛮带来捷报。“
待众人退去后，白玛央吉独自站在沙盘前，眸中闪过一丝狠厉。
早晚…将他们都杀了！
“首领。”一个青牙探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外：“流民营那边…进了老鼠。”
白玛央吉冷笑一声：“老鼠？”
“在他们看来，我们才是窜梭在泥垢里的老鼠吧！”
她转头看过去，问道：“逮住了吗？”
“没有，被哑巴张护着离开了。”
白玛央吉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杜逢九这老不死的还真爱给自己惹事儿！
一把年纪了，也没几年好日子了…也不知道在瞎折腾些什么！
“传令下去…”白玛央吉声音冰冷：“在雅拉人行动的同时，去将流民营里的蟑螂老鼠给我扫干净！”
“可…！”探子正欲开口，却被白玛央吉的一个冷眼盯在原地：“想清楚自己的身份再说话！”
“是！”探子沉声领命离去。
白玛央吉走到帐边，望向南璃军营的方向。
秋风卷着落叶掠过王庭，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戚阿妈那张温柔得让人有些反胃地脸：
“夜莺的孩子们要守望相助，不离！不弃！”
她冷笑一声，将回忆甩在身后。
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活着！
同一轮明月峡，南璃帅帐内，沐四将名册呈给戚扶媞。
“夜莺共三百七十九人，现存一百零三人。”沐四声音低沉：“那位杜阿婆说…让我交给您。”
戚扶媞轻轻翻开名册，泛黄的纸页上记录着一个个名字，有些已经用朱笔划去。
在最后一页，她看到了一行小字：「小戚仔的小崽子」
殷承钺掀帘而入时，正见她对着名册出神，不由开口问道：“出了什么事？”
“从流民营探了些消息。”戚扶媞合上名册：“确认了一部分青牙的身份。”
殷承钺挑眉：“消息可靠？”
“可靠。”戚扶媞指尖名册：“所以…我猜这个施若音，应当也收到我派人去探流民营的消息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估计要有动作了。”
“比如？”
“比如…清理门户灭口。”戚扶媞望向流民营方向：“如今的局势下，我猜她应当不会再放过那些留下的人。”
沐四急急上前：“属下这就…”
“兵分两路。”戚扶媞将名册递还给沐四：“你带一队精锐接应夜莺旧部。”
而后看向殷承钺：“你能现在发兵，端了流民营这个贼窝么？”
“是！”沐四躬身领命退出了营帐。
见殷承钺欲言又止，她挑眉道：“有话直说。”
殷承钺叹了口气：“此时出兵，当真只为清理流民营？”
戚扶媞迎上他探究的目光，皱眉问道：“都知道青牙的老巢了，不把他们一锅端了，还等什么？”
“抢先出手。”她抬眸直视他：“端了流民营，永绝后患。”
“这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