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的夜里,戚扶媞独自坐在县衙庭院里,心中迷雾深重如夜,挥之不去。
若邹文玉所言非虚,当年欲取戚妄性命者众多。
那为何在他身故之后,竟无人从中获利?
如此庞然大物在朝堂上夯然倒塌,却不见任何势力出来分食他留下的权柄。
他那些旧部至今仍在勉力支撑边境防线。
如邹文玉之流的文臣,也未曾因此得势。
她深吸了口气,在脑海中重新梳理这盘残局。
像邹文玉说的那样,文官想削弱他的势力,却断不会冒着边关失守之险取其性命。
绥南王信任他,依赖他,断没有理由忌惮他。
乌蛮人虽欲除之而后快,却更想在战场上击败他。
青牙...暂且不提。
那么,真凶究竟是隐藏太深,还是当真只是一场意外?
倒真是,怪哉!
半月后的安南城南门外,凯旋的仪仗绵延三里。
戚扶媞骑着照夜,朱红官袍映着初秋的暖阳。
队伍末尾的板车上,一架污渍斑斑的囚车格外醒目。
邹文玉蜷缩其间,形销骨立,周身弥漫着腐臭与药气混杂的气味,引得道旁百姓纷纷掩鼻侧目。
“这个是在洛州抓的贪官?”
“臭成这样,怕是比贪官还腌臜…”
戚扶媞闻声回眸,目光掠过那四面透风的囚笼,唇角勾起一丝冷笑。
她刻意将邹文玉的丑态公之于众,既为敲山震虎警醒世人,也为…满足一点个人兴趣。
撕开伪君子的人皮,露出来的,可不就是恶鬼模样么…
曾几何时,这狗东西也是眉目清秀、举止儒雅的读书人模样。
装模作样地混迹在人群中,摇着折扇说些仁义道德、礼义廉耻。
不过数月光景,便褪了副皮囊:面容灰败,颧骨高耸,眼珠布满血丝,整个人像是蒙了一层浊雾。
曾经目若朗星的双瞳,如今也只剩下无尽的空虚与沉迷,偶一转动,也带着几分焦躁与渴求。
“你送回来的那花儿,真能将人变做这般摸样?”殷姒欢以袖掩鼻,难掩惊诧。
绥南王府正院阶前,戚扶媞将记满三月的成瘾观察手札递至殷姒欢面前。
岑煜略微凑近端详,低声道:“臣也听闻凌仙丸在权贵间风靡,说是能提神醒脑…却不知竟可怕至此。”
“若任其流毒民间,甚至军营…”萧弘书面色凝重:“后果不堪设想。”
“当务之急,是在南璃境内禁绝售卖、种植与吸食,违者重惩,并在民间广宣其害。”戚扶媞肃然接话。
殷姒欢轻叹一声:“我这就修书回京都,向陛下陈明其中利害,大盛境内绝不可兜售此物!”
她抬手替戚扶媞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回家了就先好好修整一番,述职也不急这一会儿,晚间为你备了洗尘宴,别误了时辰!”
戚扶媞闻言俏皮一笑:“臣,领命!”
待她的脚步声渐远,众人重新回到松书斋内议事。
岑煜举着着茶盏,眼角笑意舒展:“长昇这趟差事办得漂亮,平阳、乐丰、河曲三县揪出的蛀虫,倒比往年督察院巡查出来的还多。”
萧弘书一脸深有体会地点头:“她以「乐善济世」四字化作米粮,此计甚妙,洛州米商争相捐粮的盛况,亦是闻所未闻。”
“可见跟老夫学实务,远比某些人死守圣贤书强。”岑煜斜睨对面,茶盏在指间轻转:
“若按太傅往日「君子不言利」的迂腐做派,此刻灾民怕是要以杂草充饥了。”
萧弘书广袖轻扫:“扶媞这孩子自幼敏慧天成,于天文舆地皆有涉猎,更能触类旁通,实乃通才。”
“谁若有幸教导,亦是执教者增辉之事。”
“诶~!你这人…”
“够了。”殷姒欢眼尾轻扬:“邹文玉的案子,你们怎么看?”
此话一出满室寂静,唯余茶盏飘香。
岑煜收敛了笑意:“青牙这个组织,自武西起家,专司贩卖消息,眼线暗装遍布大盛,却在永宁年间突然销声匿迹,没曾想…”
他眉间川字渐深,“竟与乌蛮勾结,还做起了毒品买卖。”
“还有一事…”殷姒欢将密报推过案几:“阿媞查明,青牙以永济粮行为掩护,借蝗灾之机囤积粮草,悉数运往桐柏山边境。”
萧弘书目露沉思:“臣记得青牙销声匿迹前,曾是大盛猖獗一时的「百晓通」,上至内阁密谈,下至边关军报,无不敢作价交易。”
“当时…他们想卖北疆的布防图。”岑煜指节叩击桌案,点头附和道:“先帝震怒,派金鳞卫清剿,却只端掉几个无关紧要的暗桩。”
“而后,就再没听过与青牙有关的消息…”
殷姒欢沉着脸,眼中一片冷意:“本宫不解的是,蛰伏二十年的民间情报组织,为何要通过邹文玉在南璃制贩毒物?又为何要资敌叛国?”
“或许…”岑煜瞳孔微缩,突然出声:“他们寻到了新靠山。”
萧弘书眸光一凝:“也可能是冒名之辈!”
…
戚扶媞前脚刚跨进斋月轩的门槛,转头就被满院春色与人声团团包裹。
春昭提着裙摆疾步上前,脸上还沾着未拭净的面粉:“小姐可算回了!灶上煨着火腿鲜笋汤,新蒸的蟹粉包子还在笼上,您是想先用些点心,还是…”
“我的好小姐~!”春郦挤到跟前,连珠炮似的禀报:“您不在这些时日,安南城有三拨人想借蝗灾散布「女子入仕触怒天和」的谣言!”
“都被奴婢带着街头兄妹给怼回去了!西市贴的揭帖,奴婢连夜带人全刷成了咱家天降文曲星的画像!”
戚扶媞挑眉:“你又出去杜撰了什么东西?”
“哼~!”春郦得意地扬起下巴:“奴婢让说书先生把公主殿下出生时七星坠地、百鸟衔穗的吉兆传得神乎其神…”
总之现在满城都传您是文曲星带着稷神下凡来协助天命凤星的传奇!”
戚扶媞:真能吹啊!
虎生扒着门跺脚:“您怎不带上我?挖沟埋肥这些力气活…”
“力气活我包了呀!”沐四蹦蹦跳跳地凑过来:“我在田里替主子徒手搬了三百袋石灰!”
春昭听罢,忙将沐四按在石凳上揉肩:“好姑娘,往后想吃什么酥糖蜜饯,只管同姐姐说!”
“你把我家小姐照顾好了,就是大功一件!”
戚扶媞看着吵吵嚷嚷的众人,眼底沁出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