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这日,是南璃的寒衣节,朔风卷着几丝不易察觉的凉意就往人衣服里钻。
按照民间习俗,今日家家户户都会在祖先坟前焚化彩纸剪成的“寒衣”祭祖。
然而,在这满城素缟、纸灰漫舞的日子,殷姒欢的绥南王府却是另一番景象。
她于庭中设下华宴,邀了六部官员及其家眷共聚。
觥筹交错间,是权臣间的寒暄与算计,和女眷们的簪花与私语。
而戚扶媞则是八风不动的在自己院儿里赏鱼。
她才七岁,又算得上新丧,倒没必要急着凑这份儿热闹。
可麻烦却自有其门道,能自己找来这一泓静潭似得斋月轩。
“你这病秧子,怎么躲着不出来迎客呀?”
戚扶媞还在自己院儿里看着鲤鱼抢食呢,就听着院墙上一道尖细的童音裹着风声传进来:“莫不是貌若无盐不敢示人?”
春昭忙上前将她拦在身后:“谁家孩子!胆敢擅闯绥南王府后院?”
而戚扶媞则是气定神闲的站在原处看着他,眼神中并无半分闪躲,反倒透露出一种闲云野鹤久了,突然被乐子找上门的兴奋。
“这谁家的耀祖被放出来了?”她在脑子里问零零一。
“是礼部祠部司侍郎家的邹小公子。”零零一的声音在识海里响起。
“家中独苗,惯会闯后宅惹事。上月才把吏部尚书家的牡丹踩了个稀巴烂,人家夫人拿了二十匹蜀锦赔礼,才算按下这事。”
戚扶媞挑了挑眉:“还真是个耀祖啊!”
那小公子见她不躲不闪,反而来了劲,抱着墙头晃悠,朝她做了个丑兮兮的鬼脸。
“想法子让他从围墙上摔下来。”戚扶媞说完这句,就继续低头喂鱼。
她说完不过转瞬,这一脸坏笑的小耀祖便跌了个屁股着地。
“你!不过是个踩着父亲尸骨攀高枝的孤女!你敢打我?”他一边儿揉着屁股,一边对着远处的戚扶媞怒目而视:“你知道小爷是谁吗?”
“休要胡言!我家小姐离你十丈远,如何打你!”春昭跟母鸡护崽似的将戚扶媞藏在自己身后。
可那小公子却跟中了邪似的抱头鼠窜:“病秧子你给我住手!往后待你嫁进我家来,有你好看的!”
“呵。”戚扶媞冷笑一声,对零零一说道:“这什么品种的狗,真能吠!”
“你到底行不行?”
“我喷的是致幻剂,不是敌敌畏!”零零一张口替自己鸣不平:“绥南王她们快过来了,要让他清醒过来吗?”
戚扶媞抬眸瞥了眼院门口的方向,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而刚刚还掩面闪躲的邹小公子,又爬了起来,继续色厉荏苒对着戚扶媞叫嚣:“你这小娘皮,给我等着!待你进门,我定不饶你!”
这话被进门的绥南王一行人听了个全,殷姒欢的眉梢骤然泛起冷意。
此时廊下的风裹着寒气压下来,跟着过来的众人听完这话吓得攥紧了袖口,目光齐刷刷扫向跟在后头的邹夫人。
“拿下!”殷姒欢低头看着墙角满身淤泥的邹小公子,又转头看了看站在院内的戚扶媞。
见她无碍才稍稍将心落到肚子里。
邹夫人眼睁睁看着儿子被几个侍卫双手反绑在身后,压着跪在地上。
这才回过神,踉跄着跑来,跪在绥南王跟前:“殿下饶命!是臣妇管教无方!”
她将额头重重砸在地上:“臣妇这就带他回去闭门思过,再不敢放肆!”
可殷姒欢并未看她,只垂眸对身侧的郑嬷嬷道:“先送小姐回房,请府医过来仔细瞧瞧。”
说着又柔声对郑默默嘱咐道:“您今日也累着了,早些回屋歇会儿吧。”
“是。”郑嬷嬷屈膝行了礼,便招呼春昭几个小丫头过来。
春昭忙取了软缎披风裹住戚扶媞,一行人才抱着她离开了现场。
而殷姒欢抬眸扫了众人一眼,便带着些兴师问罪的口吻问道:“邹侍郎可在?怎么,出了事儿让自家夫人顶前头?”
话落半晌,邹文玉才似是姗姗来迟般的从人群中出来,他额角还滴着汗,弓着背行礼时又将腰弯得极低。
“犬子顽劣,许是走错了路...不论如何,此事却有不妥之处,待我回去定将严加管教,还望殿下网开一面。”
这话说得倒是颇有几分技巧,年纪小走错路而已,算不得大错。
只字不提众目睽睽之下言语重伤忠魂遗孤,而是避重就轻地想大事化小。
殷姒欢冷笑一声,扫了眼被侍卫五花大绑的邹家小公子,见他嘴里塞着团破布,唾沫将布角都浸湿了,还不断发出呜呜的声响。
他双眸含泪不忿地看着自家父母,像是有莫大冤屈难申一般。
“邹小公子,可是有话要说?”殷姒欢抬了抬下巴,示意护卫将他口中的布条取下来。
“她撒谎!!!是她打的我!!”邹小公子脖子梗得笔直,被反剪的双手在身后乱挣。
“逆子!”邹文玉扬手就是一记耳光:“住口!”
人戚家小姐弱不禁风地隔他站那么远。如何打他?
蠢!
为今之计须得想法子逃脱罪责才是上策,否则怕是连他的仕途都得被一并牵连。
邹小公子不懂这些成年人的话术,他眼见无法挣脱侍卫的束缚吗,便只能梗着脖子不忿的吼:“就是那个病秧子打的我!!我没错!!”
平日里祖母常说,那戚家孤女家产丰厚,若能进门也算助益。
那他提前来见见自己新娘又何错之有!
刚见面就被打了一顿不说,现在又被自己爹揍,他心有不服却也只能靠吼:“为什么不信我!”
“我让你住口!!”接着又是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当真是你母亲太惯着你了!小小年纪满嘴胡话!”
邹文玉被当着同僚的面丢尽脸面,脸色涨得猪肝似的,转头又有些病急乱投医地想将罪责推到夫人头上:“这么小的孩子,你也不看着点儿?”
只要不影响仕途,想必让他此刻承认这儿子非他所生,他也是愿意的。
他说罢朝公主跪下,脆生生的磕了个响头:“犬子年幼尚不知事,求殿下网开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