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凉王府的喧嚣盛宴渐歇,余温却如同燎原之火,燃遍整座王城,更在天下掀起滔天巨浪。琼华仙尊苏青阳显露真容于北凉王府,其亲传弟子林平之与北凉大郡主徐脂虎定下鸳盟!这两则消息如同九天惊雷,炸得离阳朝堂震动,江湖沸腾,无数势力瞠目结舌,继而将或敬畏、或贪婪、或算计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座苦寒之地的边陲雄藩。
王府深处,吴素所居的“静心苑”内,暖意融融,熏香袅袅,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硝烟。
徐渭熊一身素净的学宫青衫,脊背挺直如松柏,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正端坐小几旁,翻阅着一卷厚重的《离阳山河地理志》。然而,她对面主位上的吴素,脸色却沉得能滴出水来。
“渭熊,”吴素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打破了室内的平静,“脂虎的事,你心中到底作何想?”
徐渭熊翻动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头也未抬,声音平淡无波:“大姐觅得良缘,嫁入仙门,可喜可贺。女儿已在信中道贺。”
“可喜可贺?”吴素猛地将手中茶盏重重顿在几上,发出刺耳的声响,茶水溅出,“我看你是口是心非!心中怕是连一丝波澜也无吧?脂虎她,即将随林平之前往琼华仙门修行了!”
徐渭熊终于抬起了头,那双清冷的眸子看向母亲,依旧没什么波澜:“琼华自有规矩,欲入仙门,需过太一仙径试炼。大姐若天资足够,自能通过,若不能,便是去了,也不过是寄人篱下,徒增笑柄。”
她的话语冷静理智,带着上阴学宫特有的、近乎苛刻的务实,却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与……潜藏的傲气。她不信仅凭关系就能在琼华站稳脚跟。
“徒增笑柄?”吴素怒极反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嘲讽,“徐渭熊!收起你那套自命清高的书呆子理论!睁开眼看看这天下!太一仙径?规矩?那是给寻常求道者设的坎!对脂虎而言,那太一仙径的试炼,不过是走个过场!”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逼视着女儿,一字一句,如同冰锥刺入徐渭熊的心防: “因为她是琼华掌教亲传弟子的未婚妻!是掌教亲自允诺、亲口承认的琼华门人!她入琼华,无需先过那劳什子试炼,而是先入仙门,后补功课!仙尊亲赐的玉牌此刻就在她腰间挂着!琼华仙山的接引云舟,不日便将降临北凉!这叫什么?这就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轰! 吴素的话语,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徐渭熊看似坚不可摧的心防之上!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书卷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那平静无波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先……上车后补票?”徐渭熊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难以置信的微颤。她可以接受大姐因联姻获得资源倾斜,却万万没想到,琼华这等超然物外的仙门,竟能为一个“关系户”打破千年铁律,直接开启直通仙门的捷径!这完全颠覆了她心中对“仙门规矩”的认知!这已不是开小灶,这是直接为她铺就了一条登天坦途!
看着女儿眼中那丝无法掩饰的震动,吴素心中涌起一股近乎残酷的快意,她冷笑着继续加码,字字诛心: “怎么?觉得不公?觉得脂虎不配?哼!收起你那点可怜的优越感!徐脂虎的天资根骨,比你想象的要好得多!若非如此,你以为林平之那般仙尊亲传的俊彦能看得上她?你以为苏掌教那般人物,会轻易点头允诺这门亲事、并破例让她直入山门?!苏掌教何等眼光?他看中的人,岂会是庸脂俗粉?!”
“徐渭熊!”吴素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严厉,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失望与焦虑,“你看看你大姐!她抓住了这天赐的机缘!她为自己,为北凉,搏到了一个你穷尽一生在书堆里打滚也未必能触摸到的未来!而你,还在抱着你那点所谓的‘清高’、‘独立’,守着那方小小的书斋,做着治世安民的清梦!”
“你以为你拒绝攀附是风骨?是智慧?在真正的通天大道面前,你那点坚持,不过是固步自封的愚蠢!是井底之蛙的无知!”吴素的声音如同鞭子,狠狠抽打在徐渭熊的心上,“仙凡之别,云泥之差!你现在觉得与脂虎差距不大?哼!最多三年!不,或许只需一年!当她从琼华仙山归来,哪怕只是学了些微末仙法,她所站的高度,所拥有的力量与眼界,将是你这凡尘才女穷尽一生都无法企及的!到时候,你与她,便真真是云泥之别!你再想亲近仙门,再想踏上那条路,便是千难万难!那时你才会明白,你今日的‘清高’,错失的究竟是何等泼天的造化!你会后悔!肠子都会悔青!”
“住口!”徐渭熊猛地站起,清冷的脸上第一次失去了所有平静,染上了一层激愤的薄红!母亲那赤裸裸的、将她坚守的“道”贬得一文不值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刀子,深深刺伤了她骨子里的骄傲!她可以接受大姐入仙门,但绝不能接受母亲对自己选择的道路如此彻底的否定!
“我的道,在书山学海,在经纬乾坤,在人间烟火!琼华仙门再高,非我所愿!大姐有她的机缘,我亦有我的坚持!攀附他人而登天,非我徐渭熊所求!纵使百年后她为仙,我化尘土,我亦无悔!”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如同风雪中倔强挺立的寒梅。
“你……!”吴素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徐渭熊,胸脯剧烈起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母女二人,一个怒其不争,一个坚守己道,巨大的观念鸿沟横亘其间,气氛僵冷如冰。
就在这剑拔弩张、几乎要彻底崩裂的时刻——
“嗡——!!!”
一声清越悠长、仿佛自九天云外传来的奇异嗡鸣,瞬间穿透了静心苑的门窗,响彻整个北凉王府的上空!这声音不似钟磬,不类丝竹,带着一种涤荡心神、穿透空间的玄奥韵律!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浩瀚、缥缈、却又无比清晰的神圣威压,如同轻柔却无可阻挡的潮汐,瞬间笼罩了整个王府!府中所有生灵,上至武道强者,下至仆役牲畜,心头皆是一凛,仿佛被无形的目光扫过,生出一种源自灵魂的敬畏与臣服!
徐渭熊和吴素同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那紧绷的对峙瞬间被打断。两人不约而同地快步走到窗边,猛地推开雕花木窗!
只见北凉城上空,原本晴朗的天空,此刻竟被一片璀璨夺目的七彩祥云所覆盖!祥云翻滚,瑞气千条,将整座王城映照得如同仙境!而在那祥云中心,一道巨大无比、通体闪烁着温润白玉光泽的仙舟,正缓缓降临!
仙舟形制古朴,舟身刻满玄奥符文,散发着柔和而强大的灵光。舟首雕刻着昂首欲飞的琼华仙鹤图腾,栩栩如生。一道由纯粹星光凝聚而成的阶梯,自舟舷垂落,直通王府正殿前的巨大广场!仙舟周围,隐约可见数位身着素雅琼华道袍、气息渊深如海的身影侍立,他们目光平静,却带着俯瞰凡尘的淡漠。
琼华仙舟!接引仙使! 为徐脂虎而来!
整个北凉城再次沸腾!无数百姓涌上街头,对着天空的仙舟顶礼膜拜,激动得热泪盈眶!王府之内,更是人声鼎沸,充满了与有荣焉的狂喜!
而就在这万众瞩目、仙光普照之中! 一道清朗熟悉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激动与意气风发,响彻广场: “脂虎!我们该走了!”
只见已经换上琼华外门弟子素白道袍(虽未正式入门,但身份已定)、腰间果然悬挂着一枚流淌着氤氲仙气的白玉令牌的徐脂虎,在父母徐骁、吴素(已闻讯激动地赶到广场)以及弟弟徐凤年等人簇拥下,出现在星光阶梯之前。
喊话之人,正是林平之!他同样一身琼华内门弟子的月白道袍,身姿挺拔,气度沉凝,眉宇间洋溢着自信与喜悦。更令人震撼的是,他并未踏上那星光阶梯,而是并指一引!
“锵——!” 一声清越剑鸣响彻云霄! 一道赤红如焰、仿佛由流动岩浆与璀璨星光凝聚而成的炽烈剑光,自他背后冲天而起!剑身之上,繁复玄奥的符文流转,散发着焚尽八荒的恐怖威压与无坚不摧的凌厉剑意!正是苏青阳亲传《焚天秘典》所凝之——焚天剑魄!
剑光在空中一个盘旋,稳稳悬停在林平之与徐脂虎面前,剑身炽热却不伤主人分毫。
林平之侧身,对着徐脂虎露出温柔而鼓励的笑容,伸出手:“来,脂虎,我带你御剑而行,先行一步,去领略那云海仙山的风光!”
徐脂霞飞双颊,眼中充满了对新世界的无限憧憬与对身边人的信任。她深吸一口气,将纤纤玉手放入林平之温暖的手掌中。
下一刻! 林平之揽住徐脂虎柔软的腰肢,足下轻点,两人衣袂飘飘,如同神仙眷侣,稳稳落在了那柄散发着焚天煮海般恐怖气息的赤红巨剑之上!
“起!” 林平之低喝一声!
“轰!” 焚天剑魄发出一声兴奋的咆哮,赤红剑光暴涨,如同一条苏醒的火焰巨龙,托着两人冲天而起!速度之快,瞬间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赤色匹练,带起尖锐的音爆之声!剑光所过之处,云海翻腾,被硬生生犁开一道久久不散的赤红轨迹!那浩瀚磅礴的剑意,那御剑飞仙的绝代风姿,深深烙印在下方每一个仰望者的眼中、心中!
静心苑窗前。 徐渭熊死死抓着窗棂,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甚至微微颤抖!她清冷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极致的苍白! 她亲眼看着姐姐徐脂虎,那个温婉娴静、曾经在她眼中或许有些“柔弱”的姐姐,被那个清朗的少年,用如此震撼、如此张扬、如此……仙气的方式,揽在怀中,驾驭着那柄仿佛能焚灭星辰的恐怖神剑,撕裂云海,直上九天!
那瞬间爆发的焚天剑意,那御剑飞仙的绝世风采,那代表着力量、自由、以及无法想象的广阔天地的画面……如同最狂暴的飓风,狠狠撞碎了她心中那道名为“清高”与“坚持”的堤坝!
什么书山学海!什么经纬乾坤!什么人间烟火! 在那斩破长空、直入云霄的剑光面前,在那浩瀚如天威的仙门气象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苍白无力!
吴素先前那诛心的话语,此刻如同魔音灌耳,在她脑海中疯狂回响: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她所站的高度,将是你穷尽一生都无法企及的!”
“你会后悔!肠子都会悔青!”
“啪嗒!” 徐渭熊手中紧握的那卷《离阳山河地理志》,再也拿捏不住,脱手掉落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她仿佛没有察觉,只是失魂落魄地望着那赤红剑光消失的天际尽头,望着那缓缓上升、即将接引王府其他准备前往琼华“参观”人选的巨大白玉仙舟……
一股前所未有的、无法形容的复杂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那里面有震惊,有茫然,有被巨大力量冲击的失重感,有对未知仙途的隐隐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名为“悔意”的毒刺,正悄然扎进她那颗骄傲的心脏!
她一直固守的“道”,她引以为傲的“独立”,在这一刻,被那焚天的剑光,斩得支离破碎。 原来……仙凡之别,真的可以如此巨大。 原来……捷径,真的能一步登天。 原来……自己所谓的坚持,在真正的通天坦途面前,或许……真的只是一个笑话?
徐渭熊的身体微微晃了晃,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她缓缓松开抓着窗棂的手,那双手,此刻冰凉刺骨。她慢慢地、僵硬地转过身,不再看那天空的仙迹,不再看母亲那复杂难言的眼神,一步一步,如同踩在棉花上,走回小几旁,缓缓坐下。她重新拿起掉落在地的书卷,指尖却冰凉颤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那清冷的容颜,此刻只剩下失魂落魄的苍白与茫然,仿佛整个世界的光,都在那剑光消失的瞬间,被一同抽走了。
吴素看着女儿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那点因她顶撞而起的怒气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深深的心疼和无声的叹息。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被彻底打破了。只是这打破之后,是沉沦,还是……浴火重生?她不知道。
而在静心苑外不远处的一座假山阴影里。 一袭麻衣的南宫仆射,同样静静地仰望着天空,看着那赤红剑光消失的方向,又瞥了一眼静心苑窗内那道失魂落魄的清冷身影。她那如同古井般不起波澜的清冷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涟漪。仙门……似乎比她想象的……更有意思?那斩破云海的剑光,也让她背后的双刀,再次发出渴望争鸣的低吟。
而王府最高的望楼之上。 北凉王徐骁独自凭栏,负手而立,望着那缓缓升入七彩祥云的白玉仙舟,以及仙舟旁侍立的那几位气息深不可测的琼华仙使,一张老脸笑得如同盛开的菊花。
他搓着手,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好啊……真好!一根大腿变两根!稳了!这下彻底稳了!渭熊那丫头……唉,随她吧。反正有她大姐这根线在,仙门……跑不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北凉徐氏在仙光照耀下,万世永昌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