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鹫大殿,幽光流转。那柄重新插回冰冷黑石地面、剑首宝石兀自散发着执着七彩微光的雨花剑,如同一个无声的惊叹号,凝固了殿内所有灵鹫宫弟子的心神。神剑通灵,择主而鸣,方才那直冲霄汉的七色神光、大地回春的奇异景象,以及神剑围绕黄蓉欢舞、灵力主动灌注的惊人一幕,深深烙印在每一个人脑海中,震撼与失落交织,久久难以平息。
黄蓉退回苏青阳身边,拍着小胸脯,小脸上一副“好险好险”的后怕模样,灵动的大眼睛却悄悄瞥向王座之上。她方才看似率性而为,嫌麻烦而拒绝神剑认主,实则心中门儿清。
人情不可做尽,锋芒不可露尽。
她黄蓉是何等玲珑剔透的心思?虽然她在桃花岛长大,但在黄药师的栽培下,深谙人情世故与进退之道。她岂会看不出这“雨花剑主”的身份对灵鹫宫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仅是获得一柄神兵,更是获得一份直指仙缘的认可与契机!
琼华剑仙苏青阳亲自赐剑,这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价值。她若真当着灵鹫宫上下所有人的面,特别是当着这位威名赫赫、性情乖戾的天山童姥的面,轻易收下这柄主动认主的神剑,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后患无穷。
其一,她虽得苏青阳庇护,但终究是客,喧宾夺主,非为客之道。灵鹫宫弟子接连失败,连神剑眼皮都抬不动,她一个外人却得神剑如此青睐,岂非将巫行云的脸面和灵鹫宫的尊严踩在脚下?巫行云是何等人物?睚眦必报,凶名震慑武林数十年!即便碍于苏青阳情面不会当场发作,心中芥蒂必然深种。黄蓉可不想给神仙大哥惹麻烦,更不想自己日后被这位“童姥”惦记上。
其二,她深知自己跟在苏青阳身边,便是最大的机缘!风后奇门、灵丹妙药、乃至见识阅历,哪一样不比这柄雨花剑珍贵?这剑再好,对她而言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甚至可能成为某种束缚。她天性自由散漫,背着一柄如此惹眼的神剑行走江湖,岂不是自找麻烦?拒绝,才是真正的逍遥自在。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以退为进,顾全大局,留一线情分。她这一拒,看似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机缘,实则给足了巫行云和灵鹫宫面子。神剑有灵,主动认主却被拒,非人之过,只怪缘分未至。如此一来,巫行云心中的憋闷与失落,很大一部分会转移到神剑的“任性”上,而非她黄蓉身上。更重要的是,她保全了灵鹫宫上下最后的尊严——并非我宫弟子无能,实乃神剑自有其择主标准。
这一切心思电转,都在黄蓉那看似没心没肺的“嫌麻烦”表情下悄然完成。她就像一颗看似顽皮的水晶球,玲珑剔透,内蕴七窍。
王座之上,巫行云那双漆黑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眸子,此刻正牢牢锁定在黄蓉那张带着几分后怕、几分无辜的俏脸上。她活了近百年,历经沧桑,看透世情,尔虞我诈、虚情假意见得太多太多。黄蓉这点小心思,在她眼中,简直如同水晶般清晰透明!
这丫头哪里是嫌麻烦?分明是心思剔透,人情练达!她看出了神剑认主对灵鹫宫颜面的冲击,看出了自己这位“童姥”心中那点憋屈和不甘。她这一手“主动放弃”,既全了琼华剑仙弟子的身份气度,更给了灵鹫宫一个完美的台阶下,将一场可能潜藏尴尬与怨怼的局面,化解得云淡风轻!
“此女……不愧为黄药师精心调教出来的女儿!” 巫行云心中暗赞一声,一股难以言喻的欣赏与舒畅感悄然升起,瞬间冲淡了因弟子不争气而生的烦闷。她自然清楚,黄蓉并非真的不想要这份机缘,而是眼界更高、心思更透!跟在苏青阳这等人物身边,所见所闻所悟,岂是一柄通灵神剑所能比拟?那是真正的仙缘大道!这丫头,年纪轻轻,竟已有了这份取舍的魄力与长远的眼光!
然而,对于灵鹫宫而言,这柄雨花剑的意义却又截然不同。它是琼华剑仙留下的信物,更是苏青阳在此地留下的一缕仙缘契机!
它插在灵鹫宫的大殿之上,就像一颗蕴含着无限可能的种子,等待着合适的土壤发芽。它不仅仅是一柄剑,更是灵鹫宫弟子叩问更高境界、甚至触摸那虚无缥缈仙道的一把钥匙!其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战力。
想到这里,巫行云那张一直紧绷着、带着寒霜的稚嫩小脸上,冰层悄然融化。一抹发自内心的、带着赞许与释然的笑容,如同初春的暖阳,缓缓绽开。这笑容不再有之前的玩味、审视或戾气,而是纯粹的长辈对聪慧后辈的欣赏与认可。
“呵呵呵……” 巫行云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打破了殿内的沉寂。她目光炯炯地看向黄蓉,语气爽朗,带着一股江湖儿女的豪气: “蓉儿丫头!好!好得很呐!”
她这一声“蓉儿丫头”,亲昵之意溢于言表,瞬间拉近了距离。下方众弟子都惊愕地看着自家喜怒无常的姥姥,竟对这位拒绝神剑的黄姑娘如此和颜悦色?
“你这小丫头,心思剔透,知进退,懂分寸,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份顾全大局的心胸!” 巫行云毫不吝啬地夸奖道,“比你爹黄老邪年轻时那副目空一切的臭德行,可强多了!”
黄蓉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小脸微红,但大眼睛里却闪烁着狡黠的光,福了一礼:“姥姥谬赞了,蓉儿只是……只是觉得背着剑太沉了嘛。”
“哈哈哈!” 巫行云被她这惫懒的借口逗得又是一阵大笑,小小的身体在王座上笑得前仰后合,“好一个‘太沉了’!好!姥姥喜欢你这性子!”
笑声渐歇,巫行云收敛笑容,正色道:“不过,姥姥我也不是小气的人。你虽拒了神剑,但这份心意,姥姥记下了。神剑认主虽未成,但你那份引动神剑的灵性与生机,却做不得假。今日,姥姥便教你一套功夫,算是一份见面礼!”
此言一出,不仅黄蓉眼睛一亮,连苏青阳眼中也闪过一丝兴趣。巫行云亲自传授的功夫,岂会是凡品?
“看好了!” 巫行云声音陡然一肃,那稚嫩的身躯瞬间爆发出渊渟岳峙般的宗师气度!她并未起身,只是端坐于寒玉王座之上,右手并指如剑,凌空点出!
嗡! 一股森然冰冷的意境瞬间笼罩大殿!并非内力外放,而是一种纯粹的武道真意!随着她指尖的划动,虚空中仿佛凭空凝结出无数晶莹剔透的六角冰花!这些冰花并非实体,而是由精纯无比的武道意念与天地寒气凝结而成,每一片都棱角分明,蕴含着冻结万物、破碎星辰的恐怖锋芒!
“天山折梅手,首重其‘意’!” 巫行云清冷的声音如同寒泉流淌,“天地万物,皆可为梅!取其神韵,折其精魄!”
话音未落,她指尖划动的轨迹骤然变得繁复玄奥!那漫天虚幻的冰花随之飞舞、旋转、组合!时而如寒梅初绽,暗香浮动,轻柔曼妙,轨迹飘忽不定,似慢实快,封死所有闪避空间;时而如雪压梅枝,骤然爆发,冰花瞬间凝聚成巨大的、带着摧枯拉朽之力的冰棱掌印,刚猛霸道,直取中宫;时而又如风卷残梅,无数细小冰花化作漫天冰针,无孔不入,阴狠刁钻,专破护体罡气!
那纤细的指尖仿佛蕴含着无穷变化,至柔至刚,至阴至阳,至快至慢,至简至繁!看似只是简简单单的指掌变化,却将擒拿、点穴、掌法、指力、乃至剑意刀意,统统化入其中,包罗万象,变化无穷!更有一股冻结心神、破碎意念的森然寒意,随着指掌的挥洒弥漫开来,让观者如坠冰窟,心神摇曳!
“此功无固定招式,只有六路心法口诀,对应六合变化。心之所至,手之所指,万物皆可‘折’!练到高深处,便是敌人的神兵利器、内力真罡,亦能‘折’而化之,为我所用!” 巫行云一边演示,一边将六路心法口诀清晰吐出。每一个字都蕴含着独特的韵律与寒意,如同冰珠落盘,烙印在黄蓉心间。
黄蓉早已看得如痴如醉!她本就天资聪颖,悟性绝佳,又得了“风后奇门”这门直指天地法则的奇功,对气机变化、意境流转的感知远超常人。巫行云这“天山折梅手”重意不重招,变化由心,包罗万象的武道理念,简直与她的性子完美契合!
她一边凝神记忆心法口诀,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巫行云指尖那玄奥莫测的轨迹,脑海中风后奇门的心法飞速运转,不断推演、拆解、模拟着那六合变化的精义。那漫天的冰花轨迹在她眼中,不再是单纯的招式,而是天地寒气流转、阴阳刚柔转换的具象化体现!她的眼神越来越亮,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武道新天地的大门!
巫行云演示完毕,指尖收回,漫天冰花虚影随之消散,大殿内那刺骨的寒意也悄然退去。她看向黄蓉,眼中带着一丝考校:“如何?记住了几分?”
黄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小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闭上双眼,在脑海中飞速地回放着刚才看到的每一丝轨迹变化,与心法口诀一一印证。风后奇门那掌控方位、拨动气机的能力悄然运转,帮助她解析、重组那看似繁复无边的变化。
片刻之后,黄蓉霍然睁开双眼!清澈的眸子里精光四射!
“姥姥,蓉儿试试!” 她脆声应道,足下一点,身影如同穿花蝴蝶般轻盈滑出,已然来到大殿中央的空地。
她没有丝毫犹豫,双手十指如同绽开的玉兰,在身前缓缓划动起来!她的动作起初还有些生涩,轨迹也略显僵硬,远不如巫行云那般圆融如意、寒意森然。但诡异的是,随着她指尖的划动,大殿内尚未完全散去的寒气,竟真的开始在她指尖汇聚、流转!
虽然无法像巫行云那般凭空凝结出清晰的冰花虚影,但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随着她指尖的轨迹,开始勾勒出模糊的轮廓——时而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寒气内敛;时而如迎风怒放的花瓣,寒气骤然扩散;时而又如被风雪吹落的残梅,寒气化作细密的冰晶簌簌飘散!
更令人惊讶的是,黄蓉的步法!她并未站在原地,而是身形灵动,足踏奇步!那步伐看似随意,却暗合九宫八卦,正是她将“风后奇门”的方位挪移之法,巧妙地融入了“天山折梅手”的身法之中!身形飘忽,瞻之在前,忽焉在后,配合着那不断勾勒寒气轨迹的双手,竟隐隐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攻守兼备的领域雏形!
虽然那寒气还很稀薄,冰花轮廓也模糊不清,折梅手的真意更是只得皮毛,但这份初次接触便能引动天地寒气、并将两门顶级功法初步融合的悟性,已足以让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
巫行云看着场中那如同冰雪精灵般舞动的鹅黄身影,感受着她指尖引动的丝丝寒气,以及那灵动玄奥的步法,稚嫩的脸上先是惊愕,随即化作浓浓的惊叹与……难以抑制的欢喜!
“好!好!好!” 巫行云连赞三声,眼中异彩连连,“引动寒气,步法相合,虽只得皮毛,却已窥得‘折梅’神韵之万一!黄老邪生了个好女儿!苏小子,你更是收了个好弟子!”
她心中畅快无比。黄蓉这份悟性,这份灵性,简直是她平生仅见!天山折梅手在她手中,似乎焕发出了别样的生机与灵动,与黄蓉自身那股蓬勃的朝气完美融合!虽然远未大成,但其展现的潜力,让巫行云看到了这门绝学在另一种道路上绽放光芒的可能!
苏青阳负手立于一旁,看着场中如蝶舞冰霜的黄蓉,嘴角噙着一丝淡然的微笑。他自然看得出,黄蓉此刻施展的“折梅手”徒具其形,离真正的“折梅”真意相去甚远。但这份触类旁通、融合创新的能力,以及那份蓬勃的生机与灵性,却让他十分满意。这丫头,就像一颗生机勃勃的种子,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吸收着养分,茁壮成长。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苏青阳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一丝深意,“蓉儿的路,自有其芬芳,不必强求寒彻骨。得其神韵,化入己身,便是最好。”
巫行云闻言,心中微动,看向苏青阳的目光更加深邃。这位琼华剑仙,对弟子的教导,亦是如此超然。不强求复制前人的极致,而是鼓励走出自己的道路。这份境界,令人叹服。
“好了,蓉儿丫头,停下吧。” 巫行云笑着开口,“初次接触,能引动寒气,步法相合,已是难得。贪多嚼不烂,剩下的,需你日后慢慢体悟,将口诀心法真正融入骨血,方能登堂入室。”
黄蓉闻言,立刻收势。小脸因兴奋而红扑扑的,额角也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她蹦跳着回到苏青阳身边,冲着巫行云甜甜一笑:“多谢姥姥传艺!这套功夫太好玩了!比我爹的落英神剑掌变化还多!”
巫行云被她逗得又是一乐,心情极佳:“你这丫头,嘴甜。好好练,莫要辜负了这份悟性。”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依旧处于震撼中的灵鹫宫弟子,以及那柄静静插在地上、散发着七彩微光的雨花剑,最后落在梅兰竹菊四姐妹身上,意味深长地说道:“神剑有灵,静待有缘。仙缘难觅,却在心诚。尔等……好自为之。”
她挥了挥小手:“都散了吧!钧天部弟子,好生照料苏真人和黄姑娘的起居,不得怠慢!”
“是!姥姥!” 众弟子齐声应诺,看向黄蓉的眼神充满了复杂,有羡慕,有钦佩,也有一丝明悟。今日一幕,让她们见识了何为真正的天资与悟性,也明白了仙缘并非强求可得。众人带着各自的心思,悄然退出了大殿。
殿内只剩下苏青阳、黄蓉、巫行云三人,以及那柄沉默的雨花剑。
巫行云的目光在苏青阳和黄蓉身上流转片刻,最终落回苏青阳脸上,那漆黑如墨的眸子深处,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芒。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郑重:
“苏小子,你救了无崖子,又留下这柄仙缘之剑……老婆子欠你一份大人情。说吧,你此来天山,除了见我这老婆子,可还有其他事情?只要老婆子能做到,绝不推辞!”
这位威震天山、性情乖戾的童姥,此刻竟主动放下了身段,许下了一个分量极重的承诺!这不仅是对苏青阳实力的认可,更是对他品性、以及黄蓉方才那番“顾全颜面”之举的真诚回报。天山童姥的一个人情,在这九州江湖,足以掀起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