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县东郊,昔日开阔的坡地早已被一片拔地而起的宏伟建筑群所取代。高耸的围墙圈起一方喧嚣的天地,其内金丝楠木巨柱如林,琉璃瓦顶在秋阳下流淌着孔雀蓝与翡翠绿交织的瑰丽霞光,飞檐斗拱间穿梭着蚂蚁般密集的工匠。叮当凿石声、绞盘吱呀声、号子呼喊声汇聚成一股充满力量与生机的洪流,日夜不息。琼华商会那深不见底的钱袋子敞开着,顶尖的匠人、最好的材料、最严苛的监管(陆湘湘的算盘、武松的铁拳、扈太公的老眼),再加上鲁智深那尊时不时扛着禅杖巡视、威慑一切魑魅魍魉的伏魔罗汉,使得这座注定要惊艳世间的“天池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图纸化为触手可及的奇迹。
如此浩大的工程,如此磅礴的声势,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早已远远超出了清河地界。
山东,水泊梁山,聚义厅。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厅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神色各异却同样凝重的脸庞。吴用坐在下首军师位上,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几缕稀疏的胡须,那双平日里闪烁着智慧狡黠光芒的狭长眼睛,此刻却如同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死死盯着面前一份来自清河县细作的密报。
“琼华商会……天池居……武松……扈家庄……开封府……公孙策……陷空岛五鼠……花和尚鲁智深……”吴用喃喃念着密报上一个个烫手的名字,每一个名字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心脏。他精心策划的“生辰纲”大计,还未发动,其核心班底就被这只无形大手以堂皇正大的名义“抽”了个七零八落!如今,对方竟在他眼皮子底下,在他视为禁脔的山东道腹地,搞出如此惊天动地的阵仗!
“啪!” 吴用猛地将密报拍在桌上,力道之大,震得旁边茶杯跳起。他胸口剧烈起伏,一股混杂着嫉妒、愤怒、恐惧和无边恨意的邪火在五脏六腑里灼烧,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毁!
“苏!青!阳!” 这三个字,如同从牙缝里挤出的毒液,带着刻骨的怨毒。
要说这天下间吴用最恨之人,苏青阳绝对高居榜首,无可撼动! 他恨!恨苏青阳坏了他汴京布局!若非此人横空出世,当街格杀高衙内,又在金銮殿上视皇权如无物,逼得高俅如丧家之犬,最终被包拯铡于龙头铡下,更间接导致蔡京兵败身亡、赵佶被废……他吴用精心编织、意图搅乱朝纲、火中取栗的网,岂会如此轻易就被撕得粉碎?他本可借高俅、蔡京之手,将朝堂这潭水彻底搅浑,再趁乱而起,聚拢更多失意豪杰,壮大梁山声势!全被这苏青阳毁了!
他恨!恨苏青阳如同笼罩在他头顶的阴云!生辰纲之谋,他自认算无遗策,天衣无缝。可这苏青阳呢?人家甚至可能都不知道有他吴用这号人物!人家只是在清河县为武氏兄弟安身立命,顺带建个酒楼!结果呢?
晁盖去了,阮氏三雄去了,戴宗去了,公孙胜去了!连陷空岛五鼠都被开封府一纸书信轻松“借”走!他吴用成了光杆司令!这简直比当面扇他耳光还要羞辱百倍!仿佛他费尽心机搭起的华丽戏台,在对方眼中不过是个可笑的草台班子,随手就能拆得七零八落!
“军师息怒!” 宋江的声音响起,带着惯有的圆滑与安抚,却也掩不住一丝焦灼。他端坐上首,面皮焦黄,三缕短须,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既有对吴用失态的担忧,更深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渴望?
“苏青阳此人,乃天人降世,神通广大,非我等凡俗可以力敌。”宋江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当街格杀高衙内,视王法如无物;金殿之上,威压当朝太尉,口出‘换天子’之言,官家……唉,竟也忍气吞声。一月之期,高俅果然伏诛于包黑子铡下!蔡京谋逆,身死族灭!连龙椅上的官家……都换成了如今的赵祯!此等手段,已非人力可及,实乃陆地神仙!我等……不可与之争锋啊!”
宋江的话,如同冰冷的刺刀,再次剖开了吴用心头血淋淋的伤口,也彻底碾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是啊,面对这样一个连皇帝都能逼退、视皇权如草芥的天人境大能,他那点引以为傲的阴谋诡计,算得了什么?
吴用曾想过无数阴毒的法子报复苏青阳。派人潜入琼华商会产业捣乱?可琼华产业遍布天下,守卫森严,更有传闻中的“琼华卫”暗中守护,派去的细作如同石沉大海。散布谣言中伤?可苏青阳的威名是实打实杀出来的!汴京百姓至今传颂其为民除害、力抗奸佞的壮举!谁敢信那些捕风捉影的谣言?就算信了,又能如何?连皇帝都拿他没办法!至于暗杀……吴用想起那个不自量力的尝试。
就在数日前,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派了“矮脚虎”王英,带着几十个水泊梁山最凶悍、最不要命的亡命之徒,潜入清河县,意图趁夜袭扰“天池居”工地,不求伤到苏青阳本人(吴用还没那么蠢),只想制造混乱,拖延工期,恶心对方一把。
结果呢? 据侥幸逃回、浑身是血的喽啰哭诉:他们刚摸到工地外围,连围墙都没翻过去,黑暗中只觉一股无法形容、沛然莫御的恐怖威压如同天塌般轰然降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掌,裹挟着山崩海啸般的力量,凭空拍下! 轰——!!! 几十个凶悍的亡命徒,连同骑着马的王英,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拍飞出去,筋断骨折,惨嚎遍地!王英更是首当其冲,坐骑当场毙命,他本人如同破麻袋般飞出十几丈远,砸断了好几棵树,肋骨断了七八根,五脏移位,至今还躺在梁山泊的医馆里哼哼唧唧,半死不活!
而他们,连苏青阳的影子都没看到!对方可能只是翻了个身,或者……压根就没在意这群蝼蚁!
“哇呀呀呀!!气煞俺也!!” 一声炸雷般的咆哮打断了吴用的回忆。只见下首处,一个黑凛凛的大汉猛地跳将起来!此人身高八尺,膀大腰圆,面如黑炭,眼似铜铃,一部钢针般的络腮胡子戟张,正是梁山泊头号莽夫,“黑旋风”李逵!
李逵瞪着血红的牛眼,手中两把寒光闪闪的板斧挥舞得呼呼作响:“什么鸟天人!什么神仙!俺铁牛就不信这个邪!军师哥哥!你给俺一支将令!俺这就提了这两把板斧,下山去寻那苏青阳!管他什么琼华商会,什么天池居!俺一斧头一个,劈他个稀巴烂!看他还敢不敢坏俺梁山好事!” 他声如破锣,唾沫星子横飞,浑身散发着狂暴的戾气。
“铁牛!休得胡言!” 吴用厉声喝止,额角青筋直跳。看着李逵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撞模样,他只觉得一阵心累和悲哀。让这夯货去找苏青阳?那跟把一块肥肉扔进老虎嘴里有什么区别?除了给梁山泊再添一笔血债,让苏青阳多一个杀人的借口,不会有任何第二种结果!
“李逵兄弟,不可造次!”宋江也连忙开口,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苏仙师神通,非我等可揣度。王英兄弟带着几十个好手,连人家面都没见着,就落得如此下场!你一人前去,岂不是白白送死?此非义气,实乃愚勇!速速坐下!”
李逵被宋江和吴用同时呵斥,虽仍忿忿不平,却也知事不可为,只得重重哼了一声,如同斗败的公牛般,悻悻然坐回原位,将两把板斧往地上一顿,发出沉闷的响声,兀自喘着粗气。
聚义厅内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失败、屈辱、恐惧、还有那深藏心底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在座每一个人的神经。
良久,宋江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吴用脸上,那焦黄的面皮上竟泛起一丝异样的潮红,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难以言喻的光芒,声音也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军师……诸位兄弟……苏仙师虽神通广大,难以力敌,然其背后所代表的‘琼华商会’……实乃我等前所未见之巨富!其财富之巨,足以支撑一国!更听闻其商会拥有精兵强将,甚至……甚至有属于自己的地盘和城池!若……若我等能设法与之交好,甚至……甚至能请苏仙师入伙我梁山……”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连兀自生闷气的李逵都愕然张大了嘴。
宋江的声音越发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那辉煌的未来:“若能得苏仙师入伙!得其琼华商会之财力、物力、人力相助!以其天人手段为依仗!我梁山泊何愁不能扫清寰宇,涤荡奸邪?!届时,众兄弟共享富贵,便是问鼎那……九五至尊之位,也未必是痴人说梦啊!” 他越说越激动,双手挥舞,眼中放射出骇人的光芒,仿佛那金銮殿的龙椅就在眼前。
吴用看着宋江那副陷入狂想、近乎癫狂的模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顶门,连心都凉了半截。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了这位“及时雨”、“呼保义”内心深处那膨胀到极致的野心!
拉苏青阳入伙?请天人境大能来梁山泊当“好汉”?还要人家带着倾国财富和军队来“辅佐”你宋江问鼎九五? 这已经不是白日做梦,这简直是痴心妄想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吴用嘴角抽搐了一下,想冷笑,却只觉得满嘴苦涩。他声音干涩地开口,如同在冰面上摩擦:“公明哥哥……此念……万万不可有!那苏青阳是何等人物?视皇权如草芥,视高官如蝼蚁!岂会屈尊降贵,入我梁山泊为寇?更遑论……辅佐……哼!” 他终究没把“辅佐你当皇帝”这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但意思已昭然若揭。
“再者,”吴用语气转冷,“琼华商会富可敌国不假,但其行事自有法度,与官府关系更是盘根错节(开封府、庞太师皆为其站台)。其建天池居,是为武氏兄弟立身,聚拢良善,消弭戾气,其立意与我梁山泊……实乃背道而驰!想拉拢他?无异于蚍蜉撼树,痴人说梦!更可能引火烧身,为我梁山招致灭顶之灾!”
宋江被吴用这番毫不留情的话戳破了幻想,脸上那狂热的潮红瞬间褪去,变得一片灰败。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说辞。吴用说得对,那苏青阳,那琼华商会,与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的野心,他的宏图,在对方眼中,或许连个笑话都算不上。
聚义厅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燃烧声,和众人粗重压抑的呼吸。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漫过每一个人的心头。面对那尊巍峨如天堑、根本无力撼动更无法攀附的参天巨树,梁山泊这艘刚刚起航、野心勃勃的贼船,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要撞得粉身碎骨。吴用闭上眼,疲惫地靠向椅背,只觉得前路一片漆黑,再无半分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