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县东郊,原本开阔的坡地,此刻已彻底变了模样。琼华商会那近乎无穷的财力与人力,如同开闸的洪流,汹涌注入这片被公孙胜点中的“天池”宝地。
环绕工地的丈高青砖围墙已然拔地而起,墙头覆盖着防止窥探的竹帘,却挡不住墙内蒸腾而上的喧嚣热浪与磅礴气象。数十根需数人合抱、产自蜀地的顶级金丝楠木巨柱,被力夫们喊着震天的号子,在滑车绞盘的牵引下缓缓竖起,如同定海神针般矗立在夯土成型的巨大石础之上,撑起了主体框架的巍峨骨架。来自江南的能工巧匠们,如同穿花的蝴蝶,在纵横交错的脚手架间灵活攀爬,丈量、开榫、雕琢。叮叮当当的凿石声、吱呀作响的绞盘声、监工洪亮的吆喝声、力夫们雄浑的号子声……汇成一股充满力量与生机的洪流,日夜不息。
工地的核心区域,一座三层飞檐主楼的轮廓已然清晰可见。顶部覆盖着产自景德镇的琉璃瓦当,在秋日晴空下流淌着孔雀蓝与翡翠绿交织的绚烂光泽,远远望去,恍若琼楼玉宇坠入凡尘。
负责采买的陆湘湘,手持金玉算盘,带着几个精干的账房,在一处临时搭建的、守卫森严的账房里运指如飞。每一根楠木的纹路、每一块巨石的尺寸、每一片琉璃瓦的批次、乃至每一名工匠的工时,都化作算珠清脆的碰撞和墨迹淋漓的登记。扈成则带着扈家庄的庄丁,在武松那古铜色身影的注视下,对照着陆湘湘核准的账册,将一袋袋沉甸甸的铜钱和碎银,当着众工匠的面,唱名发放,分毫不差。
如此庞大、奢靡、秩序井然的工程,如同一块散发着诱人甜香的巨大蜜糖,深深刺痛了清河县某些阴暗角落里的眼睛。首当其冲的,便是被武松一桩惊退、却始终贼心不死的西门庆!
西门府书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府书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西门庆脸色铁青,狠狠将手中一个名贵的青瓷茶盏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废物!一群废物!”他指着跪在地上、鼻青脸肿的几个泼皮头目破口大骂,“放火?放火都能失手?!那堆木头是铁打的不成?!”
一个泼皮哭丧着脸:“大官人,真……真不怪小的们啊!刚摸到料场边上,还没等泼油,不知从哪儿冒出几个水鬼似的汉子,在水里跟泥鳅一样滑溜!尤其那个领头的,眼神跟刀子似的,手里那分水刺……神出鬼没!兄弟们还没明白咋回事,就被撂倒捆了!要不是他们只打晕了扔出来……”
“水鬼?分水刺?”西门庆瞳孔一缩,“阮氏三雄?!”他胸口剧烈起伏,官面上,他的靠山郓城县丞早就传话,包黑子盯着清河,庞太师更是放出话力挺天池居,让他“安分守己”,否则“后果自负”。官路彻底堵死!连暗地里收买的县衙班头都缩了头。
“明的暗的都不行……那就来更阴的!”西门庆眼中闪烁着疯狂的毒火,“给我去找那些工匠!告诉他们,谁敢再给天池居干活,就等着家里老人孩子出‘意外’!重金利诱,威逼恐吓!我要让这工地……无人可用!”
当夜,清河县边缘,几处工匠聚居的窝棚区。
几条黑影如同鬼魅般潜入,用刀尖撬开简陋的房门,将冰冷的刀刃架在熟睡工匠的脖子上,压低声音威胁:
“识相的,明天就滚蛋!再敢去天池居,小心你老娘摔断腿,你儿子掉河里!”
“西门大官人说了,只要你们走,每人给五两银子安家费!比那死工钱强多了!”
“敢报官?嘿嘿,想想清楚!”
窝棚里响起压抑的哭泣和恐惧的颤抖。
然而,次日清晨。
天池居工地,卯时刚至(清晨5-7点)。薄雾笼罩着初具规模的楼宇骨架。
本该上工的时辰,料场入口处却显得有些冷清。只有寥寥数十名工匠,面色惶恐地聚在一起,眼神躲闪,不敢去看监工台上那尊如同铜浇铁铸的身影——武松。
武松负手而立,古铜色的脸庞在晨光中透着金属般的冷硬,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下方畏缩的人群。他早已从阮小七口中得知昨夜泼皮骚扰之事。
“武……武爷……”一个老匠人颤巍巍上前,老泪纵横,“不是小人们不知好歹,实在是……家里老小……”
“哼!怕个鸟!”一声炸雷般的怒喝,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裂了压抑的晨雾!
只见一个胖大如山的和尚,倒提着碗口粗的镔铁水磨禅杖,如同怒目金刚般从工地深处大踏步走来!正是鲁智深!他袒胸露怀,一身虬结的花绣随着怒气贲张的肌肉蠕动,光头在晨光下锃亮,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西门庆那撮鸟!洒家还没去找他晦气,他倒先做起缩头乌龟,玩起这下三滥的勾当来了!”鲁智深禅杖重重一顿,咚的一声闷响,地面似乎都颤了颤,吓得那些工匠连退几步。
他铜铃巨眼瞪向那些工匠,声如洪钟:“你们这群没卵子的怂包!被那腌臜泼才吓一吓,就软了骨头?天池居是苏兄弟的产业!是包黑子罩着、庞太师点头的善举!琼华商会的银子,陆丫头片子一笔笔算得比和尚念经还清楚!武松兄弟的金刚拳头,是拿来给你们主持公道的!洒家这禅杖,就是专打西门庆那等没毛大虫的!”
他一把揪住刚才说话的老匠人衣领,力道之大差点把老头提起来,但语气却放缓了些,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其不争:“老丈!你怕他作甚!洒家问你,琼华商会可曾拖欠你一文工钱?可曾克扣你一顿饭食?武松兄弟可曾无故打骂过你们?那西门庆给了你们什么?除了恐吓,就是几两买命钱?”
老匠人被他气势所慑,又被他话语触动,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都给洒家听好了!”鲁智深松开老匠人,禅杖横扫,指向工地外清河县的方向,杀气腾腾,“今日,你们照常上工!该领的钱,一文不少!洒家这就去西门庆那鸟府上,跟他好好‘讲道理’!看看是他的脖子硬,还是洒家的禅杖硬!若再有人敢动你们家人一根汗毛——” 他禅杖猛地砸向旁边一块半人高的太湖石! 轰——!!! 碎石纷飞,烟尘弥漫! 那坚硬的太湖石竟被他一杖砸得四分五裂! “这便是下场!”
众工匠被这神魔般的威势彻底震慑,也被鲁智深话语中的豪气与庇护点燃了心中残存的火种。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鲁大师威武!我们上工!” 几十名工匠如梦初醒,纷纷拿起工具,涌向各自岗位,士气竟比往日更盛!
“武松兄弟,你且在此坐镇!”鲁智深对武松吼了一声,倒提禅杖,袒着胸膛,迈开大步,如同一头发怒的疯象,杀气腾腾地直奔清河县城内西门府而去!沿途行人商贩,见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无不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走避。
西门府,朱门高墙。
守门的几个豪奴正倚着门框打瞌睡,忽觉地面隐隐震动,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胖大和尚如同魔神降世,拖着根骇人的大铁杖,带着一股腥风直冲府门而来!
“站住!哪来的野……” “秃驴”二字尚未出口,鲁智深禅杖横扫! 砰!砰!砰! 几个豪奴如同破麻袋般被扫飞出去,撞在朱漆大门上,大门轰然洞开,门栓断裂!
“西门庆!你这腌臜泼才!给洒家滚出来!” 鲁智深的怒吼如同滚滚惊雷,瞬间传遍整个西门府!
府内顿时一片鸡飞狗府内顿时一片鸡飞狗跳!丫鬟仆役尖叫奔逃,护院家丁抽出刀棒,鼓噪着围了上来。
“拦住他!”
“保护大官人!”
“挡我者死!”鲁智深眼中凶光爆射,根本不屑用禅杖刃口伤人,只将那根重达六十二斤的镔铁大棍当做门闩般抡开! 呼呼——! 嗡——! 风声凄厉!禅杖过处,人影翻飞!刀剑如同朽木般折断!碗口粗的廊柱被扫中,木屑纷飞!精致的假山盆景轰然碎裂!所过之处,一片狼藉,摧枯拉朽!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护院,在他面前如同土鸡瓦狗,沾着就伤,碰着就飞,哀嚎遍地!
鲁智深如同虎入羊群,一路横扫,目标明确,直扑内宅!他早就打听清楚西门庆这色中饿鬼的德行,这个时辰,九成九还在哪个小妾的温柔乡里!
砰! 内院一处最华丽的绣楼房门被禅杖粗暴砸开! 屋内,西门庆果然只穿着中衣,正搂着一个衣衫不整的侍妾,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不附体,脸白如纸!
“西门庆!”鲁智深豹眼圆睁,一步踏前,如同抓小鸡般前,如同抓小鸡般,蒲扇般的巨手一把揪住西门庆的头发和衣领,生生将他从锦被里拖了出来,赤着双脚掼在冰冷的地砖上!
“大师饶命!大师饶命啊!”西门庆吓得屎尿齐流,磕头如捣蒜,“小人知错了!再也不敢了!大师饶命!”
“饶命?”鲁智深狞笑,如同地狱修罗,“洒家昨夜才知,你这撮鸟竟敢派人去欺辱那些苦哈哈的匠人!拿人家父母妻儿作要挟?洒家平生最恨你这等没卵子、只敢欺凌弱小的腌臜货!”
话音未落,那醋钵大的拳头已带着破空之声狠狠砸下!
砰!咔嚓! 西门庆那张曾经风流倜傥的脸颊瞬间塌陷,鼻梁骨粉碎,鲜血混合着断牙狂喷而出!
“啊——!” 杀猪般的惨嚎响彻绣楼! 鲁智深根本不停手!他胸中积攒的怒火彻底爆发! 左一拳!右一拳左一拳!右一拳!拳拳到肉!砰砰作响!
“让你使阴招!”
“让你祸害乡邻!”
“让你欺男霸女!”
“让你惦记天池居!”
西门庆如同一个破败的玩偶,在鲁智深狂暴的铁拳下翻滚、抽搐、惨嚎,全身骨骼不知断了多少根,鲜血染红了地砖,只剩下出的气,没了进的气。
“大师!拳下留人!” 一声焦急的断喝传来!晁盖带着阮小五、阮小七,闻讯火速赶来,正撞见这血腥一幕!
晁盖一个箭步冲上前,死死抱住鲁智深已经抡起、准备给西门庆天灵盖来最后一击的粗壮手臂:“大师!够了!再打就真出人命了!为了这等腌臜泼才,污了大师的手,不值当!更会连累天池居工程!”
鲁智深牛喘着粗气,双目赤红,如同愤怒的公牛,被晁盖抱着,手臂肌肉虬结贲张,兀自颤抖。
他低头看了看地上那滩几乎不成人形、只有微微抽搐的西门庆,又看了看晁盖焦急的脸,又看了看晁盖焦急的脸,胸中那股戾气才稍稍平息。
“呸!”鲁智深一口浓痰啐在西门庆脸上,如同丢垃圾般将他甩开,声音如同闷雷滚动,“算你这撮鸟命大!若非晁天王拦着,洒家今日定将你砸成肉糜喂狗!”
他环视一圈噤若寒蝉、面无人色的西门府众人,声震屋瓦:“都给洒家听清了!西门庆这厮,再敢对天池居、对工地的匠人及家眷,起一丝歹念,动一根手指头!洒家认得他,洒家这禅杖,可不认得!定叫他西门府,鸡犬不留!听见没有?!”
“听……听见了……”管家仆役跪了一地,抖如筛糠。
鲁智深重重哼了一声,倒提还在滴血的禅杖,与晁盖等人扬长而去。留下西门府一片狼藉,唯有西门庆微弱的呻吟和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
经此一役,鲁智深“怒目金刚,禅杖伏魔”的凶名,一夜之间传遍清河!这位花和尚,用最直接、最狂暴的方式,为天池居的营造,扫清了来自地方豪强最阴险的障碍。
工地之上,再无一人受西门庆威胁,秩序井然,速度更快。而西门庆,足足在床上躺了半年,才勉强能下地,那身好皮囊算是彻底毁了,对天池居,再不敢起半分觊觎之心,只剩刻骨的恐惧。金刚怒目,罗汉降魔,清河魍魉,自此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