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无锡城华灯初上。松鹤楼高耸的飞檐斗拱下,一串串红灯笼次第亮起,将这座江南第一酒楼映照得金碧辉煌,人声鼎沸与酒菜香气交织升腾,汇成一股浓郁的市井烟火气。
苏青阳、展昭、白玉堂三人皆是当世顶尖人物,步履轻快,不过片刻,那悬挂着“松鹤延年”金字招牌的巍峨楼阁已近在眼前。
“就是这儿了!”白玉堂眼中放光,如同见到宝藏的耗子,率先拾阶而上,“多少年没尝过松鹤楼大师傅的手艺了,馋虫都被勾出来了!”
展昭紧随其后,目光习惯性地扫过门口喧嚷的各色人等,带着护卫特有的警觉。苏青阳则气定神闲,仿佛漫步自家后园。
踏入大堂,喧嚣热浪扑面而来。跑堂伙计穿梭如织,托盘交错,吆喝声、划拳声、丝竹弹唱声沸反盈天。一楼大堂座无虚席,多是豪爽的江湖客与富足的商贾;二楼雅座则明显清雅许多,珠帘半卷,隐隐传出文人雅士的吟哦低语。
白玉堂正欲招呼小二找个临窗的好位置,苏青阳已越过他,径直走向柜台。
掌柜的是个富态的中年人,穿着簇新的绸缎褂子,正低头拨弄着算盘。见苏青阳气度不凡,连忙堆起笑容:“公子爷,三位?楼上雅间正好还剩一间‘翠玉阁’,景致绝佳……”
苏青阳未等他说完,袖中手指微动,一个小巧却沉重的锦囊无声无息地落在柜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是五十两纹银,押金。” 苏青阳声音温润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翠玉阁,我们包了。烦请安排。”
五十两!足够寻常人家数年开销!掌柜的眼皮猛地一跳,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无比热切,双手捧起锦囊,沉甸甸的分量让他心头狂跳,连连躬身:“哎哟!贵客!贵客里面请!听涛阁,快请贵客上翠玉阁!阿福!愣着干什么!赶紧带路!备最好的茶!” 他一边吆喝,一边小心翼翼地收起锦囊,看向苏青阳三人的目光充满了敬畏。能随手丢出五十两押金包雅间的,绝非寻常人物!
白玉堂看得啧啧称奇,凑到展昭耳边压低声音:“展小猫,看见没?什么叫气派?五十两啊!眼都不眨一下!这位苏公子,真真是深藏不露的阔绰高人!”
展昭也暗自咋舌,却只是横了白玉堂一眼:“噤声!莫要失了礼数。”
在点头哈腰的伙计引领下,三人登上三楼。推开“翠玉阁”的雕花木门,一股清雅的兰香扑面而来。雅间极为宽敞,陈设古朴雅致,窗外正对烟波浩渺的太湖一角,点点渔火倒映水面,与天际星河交相辉映,景致果然极佳。
“好地方!” 白玉堂毫不客气地占据主位一侧靠窗的座位,对着跟进来的机灵小厮大手一挥,“点菜点菜!苏公子说了,今日他做东!那我白玉堂可就不客气了!”
他两眼放光,如同将军点兵:
“头汤要松鹤楼的招牌——蟹粉狮子头!记住,要选三肥七瘦的肋条肉,手工细切粗斩,蟹粉要现拆的太湖大闸蟹,汤底得是三年以上的火腿老母鸡吊的高汤!少一样都不行!”
“热菜嘛……碧螺虾仁!虾必须太湖青虾现剥,碧螺春得是明前东山雨前茶!要茶香透,虾仁嫩!”
“松鼠鳜鱼!鱼要三斤半左右的鲜活鳜鱼,花刀要深而匀,炸得外酥里嫩,糖醋汁要熬得挂勺不滴,色泽红亮!”
“叫化童鸡!荷叶要新鲜的西湖荷叶,泥要用阳澄湖的澄泥,鸡要用足斤的小黄鸡,肚子里塞满香菇、火腿、莲子!”
“水晶肴肉!取猪前蹄精肉,皮冻要清澈见底,如同水晶!”
“再来个鸡油菜心!菜心要苏州矮脚黄,碧绿生青!”
“哦对了!听说你们新来了个苏州师傅,做得一手好响油鳝糊?也来一份!要听见那‘滋啦’的响声!”
“凉菜嘛……镇江水晶肴蹄、龙井茶熏肝、醉蟹各来一份!”
“汤?前面有狮子头了……那就再来个莼菜银鱼羹!要太湖银鱼,莼菜要嫩尖!”
白玉堂如数家珍,滔滔不绝!不仅是菜名,连选材用料、火候刀工的要求都说得清清楚楚,俨然一副顶级老饕的派头。旁边的伙计听得额头冒汗,飞快地记录着,生怕遗漏一丝一毫。
苏青阳悠然自得地斟着刚送上的雨前龙井,对白玉堂的夸张点菜法只是报以莞尔。展昭在一旁听得嘴角抽搐,忍不住低声提醒:“白兄,点这么多,吃得完吗?莫要太过破费苏公子。”
白玉堂大手一挥,浑不在意:“展小猫,你懂什么!人生得意须尽欢!再说,苏公子是何等人物?岂会在乎这点小钱?对吧苏公子?” 他朝苏青阳挤挤眼。
苏青阳端着茶盏,轻笑颔首:“白兄尽兴便好。展大侠也无需客气,今日只谈风月,不论公务。”
展昭见他如此豁达,也不好再说什么。
白玉堂意犹未尽,转向小二:“酒!酒才是关键!女儿红!要三十年陈窖的!先来五斤!要温得恰到好处!记住,是温,不是烫!”
“好嘞!听涛阁贵客!蟹粉狮子头、碧螺虾仁、松鼠鳜鱼、叫化童鸡……” 伙计扯着嗓子,将那一长串令人咋舌的菜名复述一遍,最后拔高调子,“三十年女儿红温五斤——!” 嘹亮的吆喝声穿透雅间,引得楼下大堂不少食客纷纷侧目,交头接耳,猜测这听涛阁内来了何方神圣。
酒菜很快流水般送上。温润醇厚的女儿红倒入青瓷酒碗,琥珀色的酒液荡漾着浓郁的酒香;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江南名菜摆满了一桌,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琳琅满目,堪比盛宴。
“来来来!苏公子,展小猫,先敬你们一碗!” 白玉堂豪气干云,端起酒碗,“今日得遇苏公子,是我白玉堂福气!也为展小猫终于不再死缠烂打,干一个!” 他仰头,“咕咚咕咚”便将一碗烈酒灌了下去,脸色瞬间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更显风流不羁。
展昭无奈摇头,也端起碗:“苏公子,展昭敬您!” 他虽不善言辞,但敬酒的动作却带着江湖男儿的爽利,同样一饮而尽。
苏青阳含笑举杯:“二位请。” 举止优雅从容,酒液入喉,醇香绵长,神色却无半分变化,仿佛饮下的只是清水。这份深不可测的内力修为,再次让展昭与白玉堂心中暗凛。
酒过三巡,菜尝五味。白玉堂妙语连珠,展昭沉稳应对,苏青阳则大多含笑倾听,偶尔几句点评或发问,皆切中要害,言简意赅,显露出极深的阅历与智慧。气氛渐渐融洽热烈。
正当白玉堂眉飞色舞地讲到某次戏弄某个为富不仁的奸商时,雅间门外,一阵喧哗吵闹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方雅境的和谐。
“……废物!连个雅间都弄不到?本少爷今日宴请贵客,岂能失了颜面?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必须给我把‘翠玉阁’清出来!” 一个极其嚣张跋扈的年轻嗓音响起,带着一股令人不快的骄横与戾气。
“少…少爷,听涛阁已经被三位贵客包下了,押金都付了五十两呢!小的实在不敢……” 一个惶恐的、显然是酒楼管事的声音哀求道。
“五十两?哼!本少爷给你五百两!让他们滚蛋!我‘追魂刀’沈云鹤的面子,在无锡城还不好使了?” 那跋扈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威胁之意,“再敢啰嗦,信不信我拆了你这松鹤楼!”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巨响!翠玉阁紧闭的雕花木门竟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踹开!
门扇撞在墙上,发出痛苦的呻吟。门口,赫然出现一群人。
为首者是一名身着华贵锦袍、面容阴鸷的年轻公子,约莫二十出头,腰间悬着一柄鲨鱼皮鞘、镶金嵌玉的雁翎刀,此刻正满脸戾气,鼻孔朝天。身后跟着四五个劲装大汉,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凶悍,显然都是硬手。其中一个身材尤为魁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大汉,正缓缓收回踹门的右脚,眼神凶狠地扫视着雅间内。
那自称“追魂刀”沈云鹤的年轻公子,目光如同刀子般刮过满桌珍馐和席间的三人。当他看到白玉堂那张俊美得不像话的脸以及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时,眼中闪过一丝浓浓的嫉妒与不爽。再看到展昭沉稳刚毅、带着官威的气质时,眉头更是皱紧。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主位之上,那身着蓝衫、气质温润如玉、仿佛置身事外的苏青阳身上时,怒火彻底被点燃了!
自己报上名号,踢门而入,动静如此之大!对方三人竟无一人起身,甚至那主位的蓝衫青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依旧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肴肉,蘸了点香醋,优雅地送入口中,细细品味!
无视! 赤裸裸的无视!
这比他指着鼻子骂娘更让沈云鹤感到羞辱!他沈云鹤是谁?江南漕帮帮主沈天雄的独子!“追魂刀”的名号在江南绿林也是响当当的!在无锡这一亩三分地,向来横着走!今日宴请几位从姑苏来的重要客人,本想包下最好的听涛阁彰显身份,却被人捷足先登!对方竟还敢如此藐视于他!
“狗东西!耳朵聋了?”沈云鹤一步踏进雅间,戟指苏青阳三人,声音尖利刺耳,“谁让你们占着翠玉阁的?不知道这是本少爷预定的地方吗?识相的赶紧滚蛋!否则,别怪本少爷刀下无情!”他猛地一拍腰间的雁翎刀刀柄,锵然作响。
他身后那几个凶悍护卫也同时上前一步,一股彪悍的煞气混合着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眼神凶狠地锁定三人,只待主子一声令下便要动手清场。雅间内原本和谐的气氛瞬间被剑拔弩张的肃杀所取代!
展昭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身为开封府御前护卫,维护秩序是其职责,更见不得这等仗势欺人的行径。他缓缓放下酒杯,手已按在了腰间巨阙剑的剑柄之上,一股无形的、凝重如山岳的气势开始弥漫。若非顾及身份和地方稳定,他早已出手教训这等狂徒。
白玉堂却是另一番景象。他不但没有丝毫紧张,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桃花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慢悠悠地给自己又斟了一碗女儿红,斜睨着门口那群不速之客,尤其是那个嚣张的沈云鹤,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嘲讽、极其欠揍的弧度:
“啧啧啧,我当是哪条没拴好链子的疯狗闯进来了呢,汪汪乱叫,扰人清静。” 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原来是个玩刀的?叫什么……‘追魂刀’?呵,名字倒是挺唬人。” 白玉堂呷了口酒,摇头晃脑,语带怜悯: “可惜啊可惜,刀是好刀,人嘛……啧啧,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和几分蛮力,就敢出来乱吠的……草包饭桶!”
“还预定?你当松鹤楼是你家开的茅房?想占就占?包间的押金单拿出来给小爷瞧瞧?拿不出来?那就是放屁!臭不可闻!”
“让爷滚蛋?就凭你?” 他一指沈云鹤,又指向那几个护卫: “还有你们这几个一脸蠢相的跟班?” 白玉堂最后将目光落回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的沈云鹤脸上,笑容灿烂又恶劣: “想动刀?好啊!小爷正好手痒!来来来,让小爷看看你这‘追魂刀’,到底是追别人的魂,还是……追你自己的魂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