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湖畔的风仿佛都带着闲适的韵律，听涛小筑的宁静却总被那只闲不住的“凤凰”打破。
陆小凤苦着一张脸，两条标志性的眉毛几乎拧成了麻花，步伐略显沉重地走进主轩。他身后，跟着一个身穿鹅黄宫装、眉眼灵动、带着几分好奇与雀跃的少女。那少女并未刻意端着皇家郡主的架子，反而有种未经世事的清澈活泼，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这传说中的仙家地界，最终目光灼灼地定格在窗边那道蓝衫身影上。
“苏兄……”陆小凤的声音带着一种“看吧，麻烦又是我带来的”
无奈，他侧身让开一步，对着那少女做了个“请”的手势，苦笑道：“这位……是当今天子的亲妹，云罗郡主，朱娉婷殿下。”
“云罗郡主？”苏青阳放下手中一卷泛着灵光的玉简（蜀山阵法初解），目光落在朱聘婷身上，唇边不由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原来是这位《天下第一》中，一心向往江湖侠气、性格爽朗接地气、甚至能与市井豪杰称兄道弟的皇室奇女子。他对这位郡主的观感确实颇佳——身处权力中心却不染骄矜，天真烂漫却不失分寸，这份心性在皇室中实属难得。
朱娉婷可没理会陆小凤的无奈，她那双明亮的眸子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如同见到偶像的小迷妹，几步就蹦到了苏青阳面前，兴奋道：“哇！你就是琼华剑仙苏青阳！总算见到真人啦！比画像上还要……还要……”她一时词穷，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超然物外的气质，最后用力点点头，“反正就是更厉害的样子！”
她那毫无城府的崇拜和自来熟的热情，让旁边的司空千落和花小舞都忍不住掩嘴轻笑。周芷若好奇地看着这位衣着华贵、却毫无架子的漂亮姐姐。
“郡主谬赞。”苏青阳微微颔首，语气平和，“不知郡主屈尊驾临，所为何事？”
“拜师！当然是拜师啊！”朱娉婷毫不犹豫，眼神热切，双手合十，学着江湖儿女的模样做了个揖，“苏先生！哦不，师傅在上！请收弟子朱娉婷一拜！”说着竟真的就要撩起裙摆跪下。
“郡主不必多礼。”苏青阳抬袖虚扶，一股无形的柔和气劲轻轻托住了朱娉婷的身体，让她无法下拜。“拜师之事，牵涉颇多，郡主身份贵重，还需慎重。”
“我不怕！”朱娉婷急了，挺起胸膛，脸上满是认真的倔强，“我知道江湖规矩！拜了师门，就是江湖儿女！什么郡主身份我都不要！我皇兄也管不了我习武！我是真心仰慕琼华剑仙的绝世风采，也想学那一身惊天动地的本事！师傅你就收下我吧！我能吃苦的！”
她这副生怕被拒绝的模样，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与执着，倒是格外真挚动人。
陆小凤在一旁摸摸鼻子，插话道：“苏兄，你别看这丫头咋咋呼呼，性子是跳脱了点，但根骨悟性确实不俗。宫里那些供奉教她的粗浅功夫，她几个月就能练得像模像样。最重要是心性，心肠热，不矫情，没什么臭架子，这点倒是难得。”
苏青阳的目光在朱娉婷身上流转。神念微动，已将其根骨资质探查清楚。虽不及司空千落的天生神异，也比不上张无忌的九阳造化，但胜在中正平和，灵台清明，悟性上佳，确是一块上好的璞玉，稍加雕琢，前途光明。更重要的是，那份赤诚之心和开阔的胸襟，在修行路上，有时比根骨更为珍贵。
收徒？苏青阳心中已有计较。琼华一脉，讲究缘法，此女心性资质皆合，更兼其身份特殊，未来或有妙用。
“也罢。”苏青阳沉吟片刻，终是缓缓点头，“既然郡主诚心向道，心性纯良，苏某便收下你为记名弟子。”
“记名弟子？！”朱娉婷一愣，随即小嘴微瘪，似乎有些不满这个“记名”的前缀。她可是奔着真传来的！
“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苏青阳看出她的心思，淡然道，“修行之路漫长艰辛，非一日之功。记名弟子，亦是缘法。若你日后勤勉精进，道心坚定，自有晋升真传之日。若心志不坚，半途而废，纵是真传亦是虚妄。”话语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道韵，让朱娉婷心头一凛，那点小小的不满瞬间消散，只剩下恭敬。
“是！弟子朱娉婷谨遵师命！”她立刻端正神色，学着周芷若平时的样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多谢师傅收留！”这次，苏青阳没有阻止她这一拜。
“嘻嘻，恭喜苏大哥又收佳徒！娉婷师妹！”花小舞笑嘻嘻地凑上来拉住朱娉婷的手。
“二师姐好！三师姐好！四师姐好！”朱娉婷立刻嘴甜地挨个叫过去，惹得司空千落也忍俊不禁，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陆小凤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自顾自倒了杯茶：“总算把这烫手……咳，把这宝贝疙瘩送到位了。苏兄你是不知道，这小祖宗在宫里磨陛下磨得不行，陛下被她缠得没法子，才暗示我来探探你的口风……”
解决了徒弟问题，苏青阳话锋一转，看向朱娉婷，目光中带上了一丝考校与郑重之意：“娉婷，既入我门，修行之外，为师尚有他事需你出力。”
朱娉婷立刻挺直腰板，一脸认真：“师傅请吩咐！弟子万死不辞！”江湖味十足。
苏青阳微微一笑：“非是让你打打杀杀。为师欲行商贾之事，需一位身份足够、又信得过的人居中调度。”
“行商？”朱娉婷和陆小凤都愣住了。堂堂琼华剑仙，挥手间移山填海，居然要去做生意？
“修行之道，法、侣、财、地，缺一不可。”苏青阳解释道，话语如同清泉流淌，阐述着最朴素的道理，“大明皇室供奉丰厚，此乃人情。人情债，最难偿。为师更喜自食其力，以利相交，反而长久稳妥。” 他看向朱娉婷，目光深邃：“况且，有些东西，唯有流通开来，才能真正惠及苍生，稳固江山。”
朱娉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陆小凤则若有所思。
“为师欲经营三类货物。”苏青阳伸出三根手指。 “其一，‘粟米之基’。此乃民生根本，如玉米、土豆、红薯、良种水稻等。亩产远超当下麦粟数倍乃至十数倍，且易种耐瘠，不挑水土。”
“玉米？土豆？”朱娉婷眼睛瞪得溜圆，“师傅，这些都是传说中的仙粮吗？真有如此高的产量？那……那这可是天大的功德啊！您直接献于我皇兄，推广天下，岂不是……”她毕竟出身皇家，立刻想到了家国大义。
苏青阳摇头打断她，意味深长地道：“此物甚好，却也甚‘重’。若由皇室直接掌控推行，固然能最快普及天下，解万民饥馑之苦。然……”
他顿了顿，声音微沉：“‘与民争利’的帽子，便会牢牢扣在你皇兄头上。朝堂之上，地方豪强，那些把持着田地、粮食命脉的世家门阀，那些靠着土地兼并盘剥佃农的地主，会如何反应？他们会心甘情愿看着皇室掌握如此粮种，挤压他们的利益空间？届时，阳奉阴违，暗中抵制，污蔑诽谤，甚至……激起民变，祸乱之源皆有可能！”
朱娉婷脸上的兴奋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一丝后怕。她生于深宫，长于安乐，虽未曾亲历朝堂倾轧，但也深知其中水之深，利益之争往往残酷无比。师傅所说的“与民争利”，争的其实是那些盘根错节的“豪强之利”！
“师傅思虑周全！是徒儿浅薄了。”朱娉婷心悦诚服。
“其二，‘日用百工’。”苏青阳继续道，“如肥皂、精盐、香水、高度蒸馏酒、铁锅炒菜之法等。此等物事，可极大提升百姓生活品质，亦能创造丰厚利润。” “香水？炒菜？”朱聘婷眼睛又亮了，女孩子对这些天然感兴趣。
“其三，‘仙缘奇珍’。”苏青阳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缥缈之意，“此乃重中之重。如易筋洗髓丹，可伐毛洗髓，改善根骨，祛除暗疾，令凡俗武者脱胎换骨；筑基丹，可助武道巅峰冲击先天之境，奠定道基；回生仙饮，虽不能真个生死人肉白骨，但只要一息尚存，无论多重的内外伤，皆可吊住性命，缓慢恢复元气。此外，还有某些经过特殊处理、凡人亦可勉强催动的低阶法宝、符箓等。”
饶是陆小凤见多识广，听到“易筋洗髓丹”、“筑基丹”、“回生仙饮”这些名字，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些可都是传说中仙家才有的神物！若真能流于世间……整个江湖，不，整个天下都要为之疯狂！
朱娉婷更是听得心旌摇曳，想象着那些仙丹灵药的妙用。
“此三类货物，为师拟设一商号，名为‘琼华商会’。”苏青阳看向朱娉婷，目光灼灼，“商会之利，为师如此划分。”
苏青阳声音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你，朱娉婷，代表皇室，占三成利润。”
“为师，占四成。”
“天下第一庄上官庄主，占一成。”
“移花宫，占一成。”
“最后一成……”苏青阳顿了顿，目光投向皇宫方向，“归于东厂督主，曹正淳。”
这个分配方案一出，朱娉婷和陆小凤都愣住了。
皇室三成，代表的是官方认可和最大的保护伞，朱厚照通过妹妹持股，名正言顺，无人敢言“与民争利”，反而能借此掌控部分民生命脉（良种推广需要朝廷配合），且巨额利润也能充盈内帑。
苏青阳占四成，作为技术和核心资源的提供者，理所应当。
天下第一庄占一成，既是酬谢上官海棠一直以来的维护与便利，也是将护龙山庄这条线牢牢绑在战车上。
移花宫占一成……陆小凤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明白了苏青阳的深意。邀月和怜星本就与苏青阳关系很好，苏青阳又给出了她们无法拒绝的筹码，如此一来移花宫就会不遗余力地抚照商会的生意，那些牛鬼蛇神想动琼华商会，那就要考虑一下自己的脑袋是不是特别硬。
最后一成给曹正淳？朱娉婷秀眉微蹙。她对那个阴阳怪气、权势滔天的老太监可没什么好感。“师傅，曹正淳他……”
“东厂，耳目遍布天下，爪牙深入朝野。”苏青阳平静道，“给他们一成利，不是贿赂，是买一份‘清净’。有这一成利吊着，曹正淳便会成为商会最积极的‘看门狗’，他会动用东厂的力量，主动替我们清除那些觊觎商会、暗中使绊子的宵小之徒。官面上的刁难、地方豪强的阻挠、江湖黑道的觊觎……东厂对付这些，最是拿手。此乃以魔制魔，借力打力。而且，让曹正淳与皇室、与天下第一庄、乃至与移花宫在同一块利益盘子里，相互牵制，反而更利于平衡。”
朱娉婷听得目瞪口呆。她只想到曹正淳可恶，师傅却已看到了利用其权势价值，甚至将其变成商会的护盾和棋子！这份洞悉人心、操控局面的手段，让她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什么叫“仙家手段”，远超朝堂老狐狸的算计！
陆小凤抚掌大赞：“妙！妙啊苏兄！这一石数鸟之计！皇室、护龙山庄、东厂、移花宫，几方势力被你用这根利益绳索巧妙地串了起来，相互制衡又共同维护商会！高！实在是高！”
朱娉婷也反应过来，眼中充满了敬佩：“师傅深谋远虑！弟子明白了！这商会之事，弟子定当全力以赴！只是……”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弟子对这经商之事一窍不通……”
“无妨。”苏青阳淡然一笑，“为师自有章程。前期，你需要做两件事。”
“其一，以皇室之名，在京城周边寻大片良田，设为‘皇庄’，招募可靠农家，由为师提供高产作物良种，先行试种。此为根基，亦是堵悠悠众口之实证。”
“其二，为琼华商会造势。将‘仙缘奇珍’的消息，特别是易筋洗髓丹的功效，以隐秘而可靠的方式，透露给京城最顶尖的那一小撮权贵、武道名宿。告诉他们，琼华商会首拍会，将于三月后举行，届时，将有十枚易筋洗髓丹，价高者得。起拍价，十万两白银一枚。”
“十……十万两？！”朱娉婷和陆小凤同时惊呼！ 十万两白银！这足以让一个中等家族倾家荡产！仅仅是一枚丹药的起拍价？
“师傅……这……会不会太贵了？”朱娉婷小心翼翼地问。她虽然出身皇家，也被这价格惊到了。
“贵？”苏青阳嘴角勾起一丝莫测的笑意，“能让庸才变天才，能让废柴脱胎换骨的逆天改命之机……对于那些站在权势或武力巅峰、却后继无人，或者自身潜力耗尽、卡在瓶颈的老家伙们来说，十万两白银，买一个延寿、买一个家族未来百年气运的希望……” 他目光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层层宫阙，看到了那些深藏府邸的苍老眼眸中燃烧的贪婪与渴望。“……何其廉价！”
“物以稀为贵，更要让它显得……求而不得。”
朱娉婷看着师傅那平静无波却又仿佛掌控一切的眼神，心头巨震，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师傅要做的，绝不仅仅是赚银子那么简单。他是在织一张无形的大网，以利为线，将这江湖朝堂的顶尖势力，都悄然纳入他的棋局之中！
“弟子……明白了！”朱娉婷深吸一口气，眼中再无半分迟疑，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光芒和坚定的责任感，“请师傅放心！造势和皇庄之事，包在弟子身上！我这就回宫禀报皇兄！”
看着朱娉婷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陆小凤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向苏青阳：“苏兄，你这盘棋，下得可真够大的。民生、商利、朝堂、江湖……尽入彀中。只是，这粮食一出，土地兼并的豪强们必然反扑；仙丹一出，那些卡在瓶颈的老怪物们怕是要为之疯狂……平静了没多久的京城，怕是要被你这琼华商会搅得天翻地覆喽。”
苏青阳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深邃的眼眸。
“水不搅，如何浑？”
“风不起，浪何来？” 他轻声低语，如同预言。
“琼华商会……不过是一根引线。”
“真正的大潮……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