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仙楼后院,风雪初歇,晨光熹微。
青石板上,两道身影交错翻飞。周芷若铁剑如霜,剑光点点,带起细碎冰晶,将西门吹雪传授的“万梅剑意”催发得愈发凝练。江玉燕则掌风呼啸,排云掌力吞吐不定,时而如流云舒卷,时而若惊涛拍岸,掌缘隐有风霜之气缭绕,显然已将“三绝”练出了几分火候。
苏青阳负手立于廊下,蓝衫静垂,目光如古井深潭,平静地映照着两女的招式变化。偶尔出声指点,寥寥数语,便如拨云见日,直指关窍。
“芷若,剑意非寒气,乃心念之锋锐。凝神于意,而非凝气于剑。”
“玉燕,排云掌,云无常形,水无常势。掌力流转当如行云流水,莫要强求其‘形’,失其‘势’。”
二女闻声,招式微顿,随即领悟,气息流转更为圆融自然。周芷若剑光中的寒意愈发内敛,锋芒却更胜;江玉燕掌风飘忽莫测,威力反而隐隐提升。几日相处,江玉燕身上那股因颠沛流离而滋生的阴郁戾气,在周芷若赤诚相待的温暖与苏青阳深不可测却公正平和的庇护下,确已消散大半,眉宇间多了几分专注练武的朝气与安宁。
就在这晨练渐入佳境,后院气氛宁静祥和之际。
“笃、笃、笃!” 清晰而略显急促的叩门声,打破了院中的节奏。
一个身着锦缎长袍、面白无须、眼神带着几分精明与倨傲的中年男子,在店小二的引领下,出现在后院门口。他目光一扫,无视了练功的周芷若和江玉燕,径直落在廊下那道蓝衫身影上,快步上前,隔着一段距离便拱手作揖,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恭敬:
“敢问,可是名震江湖的琼华剑仙,苏青阳苏先生当面?”
苏青阳目光平静地转来,落在此人身上。此人气息虚浮,脚步略显轻飘,显然是身负武功,但根基不深,更多是些花架子。其神态举止,带着浓厚的权贵门客烙印——表面恭敬,眼底深处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审视与优越感。
“在下苏青阳。”苏青阳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那门客脸上堆起更热情的笑意,腰弯得更低了:“苏先生大名,如雷贯耳!小人乃平南王府门下行走,姓李名禄。今日奉我家世子殿下钧旨,特来拜会苏先生!”他特意加重了“世子殿下”四个字,仿佛这身份便是最大的通行证。
“哦?”苏青阳眉梢微挑,眼神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听到一个寻常名号,“不知世子殿下寻苏某,有何见教?”
李禄挺直了些腰板,脸上笑容更盛,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意味:“先生言重了!见教不敢当!世子殿下素来仰慕先生风采,更闻先生乃当世剑道魁首!值此紫禁之巅风云际会之际,殿下特于王府别苑设下‘论剑小宴’,遍邀京中才俊与江湖名宿,共赏剑道盛事!殿下特意吩咐,务必要请到苏先生您这位真正的‘剑仙’大驾光临,以增盛会光彩!殿下已在别苑恭候,还请先生移步!”他话语间满是溢美之词,姿态放得极低,但那股“能被世子邀请是你天大荣幸”的潜台词,却隐隐透出。
廊下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周芷若收剑而立,清冷的眸子带着警惕看向那门客。江玉燕也停下掌势,秀眉微蹙,下意识地靠近了苏青阳两步。陆小凤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另一侧的廊柱后,抱着酒葫芦,嘴角挂着惯有的玩味笑意,眼神却锐利了几分。西门吹雪的气息,依旧如万载玄冰般沉寂。
苏青阳面上无波无澜,心中却是一片清明。平南王世子?朱厚照那个野心勃勃、勾结叶孤城图谋篡位的堂弟?这所谓的“论剑小宴”,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拉拢?试探?抑或是想借他“琼华剑仙”之名,为即将到来的叛乱壮大声势、混淆视听?
熟知原着剧情的苏青阳,深知这场“紫禁之巅”决战背后,是南王一系精心策划的惊天阴谋。叶孤城的天外飞仙再璀璨,也掩盖不了其作为政治棋子的本质。而平南王世子此刻的邀请,无异于黄鼠狼给鸡拜年!
他更清楚,在这京城之地,天子脚下,锦衣卫与东厂的耳目遍布如同蛛网!自己若因一时抹不开面子,或是被那“世子殿下”的虚名所惑,贸然赴了这“小宴”,在朱厚照和那些无孔不入的厂卫眼中,意味着什么?
同党!嫌疑!
即便他苏青阳无惧天下,也不愿无端卷入这肮脏的皇权倾轧,更不愿被贴上乱臣贼子的标签,凭白污了“琼华剑仙”之名,坏了自身清净!
电光石火间,诸多念头闪过。苏青阳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几乎无法察觉的嘲弄弧度。他看向那满脸堆笑、等待着“荣幸”答复的李禄,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
“李管事有心了。苏某在此谢过世子殿下盛情相邀。”
李禄脸上笑容更盛,正要顺势说出“先生请”之类的话语。
“然,”苏青阳话音一转,语气淡然,却如冰水浇头,“苏某乃山野散人,闲云野鹤惯了,不喜宴饮应酬,更无意参与京中盛会。世子殿下雅兴,苏某心领,但此宴,实不敢叨扰。烦请李管事回禀殿下,苏某好意心领,恕难从命。”
“婉拒”! 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甚至没有找任何借口!
李禄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戴上了一张拙劣的面具。他眼中闪过一丝愕然,随即被一股难以置信的愠怒取代。他可是平南王府的门客!代表的是世子殿下的脸面!在这京城,多少达官显贵、江湖名宿想巴结王府都找不到门路!眼前这个所谓的“剑仙”,竟敢如此干脆地拒绝?还说什么“山野散人”、“不喜应酬”?这分明是打世子殿下的脸!
一股被轻视的怒火“腾”地窜上心头,那点刻意维持的恭敬瞬间荡然无存。他挺直腰板,脸上笑容消失,换上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冷硬,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质问和威胁意味:
“苏先生!您可要想清楚了!这可是世子殿下的亲邀!殿下礼贤下士,屈尊降贵设宴相请,先生却以‘山野散人’推脱?莫非是看不起我平南王府?还是说……先生另有要事,或是……另有去处?”他眼神锐利地扫过苏青阳,又瞥了一眼旁边的陆小凤、西门吹雪,以及周芷若和江玉燕,暗示意味十足——莫非你们这些人,私下已有串联?
最后那句“另有去处”,更是诛心之言!在这敏感时刻,几乎等同于暗示苏青阳可能与朝廷或其他势力有染!
此言一出,后院气氛骤变!
周芷若眼神一寒,小手已按在了剑柄之上,铁剑发出细微的清鸣!江玉燕脸色微白,但眼中却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色,体内初成的三分归元气下意识地运转起来,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凌厉如刀!陆小凤脸上的玩味笑容彻底消失,眼神变得危险起来,手指在酒葫芦上轻轻摩挲。西门吹雪闭着的眼睛豁然睁开,冰冷的眸光如同实质的剑锋,瞬间锁定李禄!一股无形的、如同万载寒冰般的恐怖剑意弥漫开来,后院温度骤降,石板地面甚至凝结出薄薄白霜!
李禄只觉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将他笼罩,仿佛被无数柄利剑抵住了咽喉,浑身血液都快要冻结!他脸上的倨傲瞬间化为惊恐,冷汗“唰”地冒了出来,双腿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他这才惊觉,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那蓝衫人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绝非善类!尤其是那个白衣抱剑的,眼神简直要杀人!
就在李禄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瘫软在地之际。
“呵呵呵呵……” 一阵阴柔、尖细,如同夜枭啼鸣,却又带着无尽寒意的笑声,突兀地从院墙外传来。
笑声未落,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飘落院中!来人面白无须,身着暗紫色绣金蟒纹的锦袍,头戴三山帽,手持一柄拂尘,脸上带着一种皮笑肉不笑的阴柔表情,正是东厂督主——曹正淳!
“哎哟哟,咱家紧赶慢赶,还是慢了一步,差点让李管事扰了苏先生的清修啊!”曹正淳尖细的嗓音带着假惺惺的歉意,目光却如毒蛇般在李禄身上扫过。
李禄看到曹正淳,如同见了鬼,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如纸,浑身抖如筛糠!东厂督主!他怎么会在这里?!
曹正淳根本没正眼瞧他,拂尘一甩,对着苏青阳便是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比李禄还要恭敬十倍,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苏先生安好!圣上听闻先生已至京城,龙心甚悦!特命咱家前来相请!圣上说了,先生乃当世真仙,不必拘泥俗礼,此刻正在御书房,备下清茶,欲与先生品茗论道,静候先生大驾呢!”
御书房!品茗论道!圣上亲请!
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狠狠劈在李禄的耳中!
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地,面无人色,看向苏青阳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这……这苏青阳……竟然……竟然是被皇帝陛下如此看重的人物?!自己刚才……竟然还出言威胁?!
苏青阳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尤其是曹正淳那“恰到好处”的登场和那番话,心中了然。朱厚照这小皇帝,果然不是省油的灯!这是在借曹正淳之口,一方面向自己示好,另一方面,也是在向所有人宣告——苏青阳,是朕的座上宾!与某些心怀叵测的藩王,毫无瓜葛!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李禄,又看向一脸谄媚却眼神精明的曹正淳,最后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后院,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
“李管事,回去转告你家世子殿下。”
“苏某无意庙堂,更无意江湖纷争。但请殿下明白……”
“江湖事,江湖了。至于皇权之争,莫要……引火烧身。”
最后四个字,轻描淡写,却如同万钧重锤,狠狠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