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的吹雪看着眼前沉默的男人,心中那份自信如同被微风吹拂的湖面,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对方的反应,太平静了。
平静得……有些反常。
她精心营造的气场,她自认为无懈可击的邀请,就像是投入深渊的石子,连一声回响都没有激起。
没有她预想中的激动、狂喜,甚至连一丝受宠若惊的表情都没有。
男人只是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如松,气息平稳如渊。
那双深邃得如同古井的眼眸,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里没有审视,没有好奇,更没有欲望,只有一种纯粹的、漠然的“映照”。
仿佛她,地狱的吹雪,b级英雄的顶点,连同她身后代表着庞大势力的“吹雪组”,在他眼中,都不过是一场与自己无关的独角戏。
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非常不舒服。
就像是自己精心准备的一记重拳,蓄满了力道与技巧,计算好了角度与时机,最终却狠狠地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力量都被无声无息地吸收、化解,甚至连让那团棉花变形都做不到。
一股无名火,开始从她的心底缓缓升腾。
“怎么?b级2位的新晋英雄,”
吹雪的声音依旧保持着优雅的腔调,但每一个字似乎都经过了精心的打磨,尾音处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荣幸’,惊喜到说不出话了吗?”
她微微扬起下巴,试图用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用言语重新夺回战场的主动权,将对方的沉默强行解读为被自己的威势所震慑。
她身后的助理“睫毛”心领神会,立刻适时地帮腔,向前一步,语气带着一种优越感十足的提点:
“喂,新人!你可要想清楚了!”
“这可是吹雪大人亲自发出的邀请!是b级英雄的顶点在向你抛出橄榄枝!”
“你知道‘吹雪组’在b级意味着什么吗?那就是秩序!是规则!是我们划定了b级的生存方式!”
“多少英雄挤破了头想加入我们,连个外围成员的名额都拿不到!你知道他们为了得到吹雪大人一句肯定,愿意付出什么吗?”
“现在吹雪大人亲自许诺你副组长的位置,那是看重你的潜力!这是天大的恩赐!”
“你还不快点表示感谢,宣誓效忠?!”
“睫毛”的声音在安静得有些压抑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充满了狐假虎威的傲慢与浅薄。
他似乎已经认定了,这个空降的b级2位,不过是个实力不错、但没见过世面的愣头青,在吹雪大人的威光和“吹雪组”这块金字招牌面前,必然会诚惶诚恐,纳头便拜。
然而,陆仁的目光终于从吹雪的脸上移开,淡淡地瞥了一眼那个聒噪的助理。
仅仅是一瞥。
波澜不惊的一瞥。
那眼神平静无波,不带任何情绪,既没有愤怒,也没有不屑,就像人类不会对脚边鸣叫的夏虫投入任何感情一样。
可就是这样的一眼,却让“睫毛”那高亢激昂的声音戛然而止,后面的话语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堵在了喉咙里。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盆来自西伯利亚的冰水从头浇下,一股无法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从他的尾椎骨“噌”地一下直冲头顶!
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感觉自己所有的心思,那些可笑的优越感,那些仗势欺人的盘算,全都被看得一清二楚,如同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无所遁形。
那点可笑的优越感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只剩下狼狈和恐惧。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色发白地躲到了吹雪的身后,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一丝安全感。
吹雪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一个眼神就镇住了她最得力的干部“睫毛”?
这个男人……比她资料里分析的,比她想象的,还要棘手得多!
“无证骑士,”
吹雪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不快,决定换一种策略。
既然施压无效,那就攻心。
她不再咄咄逼人,而是试图用“现实”来“开导”这个不懂规矩的新人。
她的声音放缓,姿态也变得柔和,带上了一丝“推心置腹”的、属于前辈对后辈的语重心长:
“你是不是觉得,凭借自己的实力,就可以在这个世界横冲直撞,不需要任何伙伴?”
她轻轻摇头,漂亮的眼眸中露出一丝过来人的“悲悯”,仿佛在看一个曾经的自己。
“太天真了。真的太天真了。”
“你以为,英雄的世界,真的只看实力吗?”
“你抬头看看,”吹雪伸出戴着蕾丝手套的纤纤玉指,向上指了指天花板,仿佛她的目光能穿透层层钢筋水泥,看到更高处那片令人窒息的风景,“A级,S级……那里,是真正怪物的领域。”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复杂的、混杂着向往、嫉妒、不甘与深深无力的情绪。
“特别是我的姐姐……S级2位,‘战栗的龙卷’。”
提到这个名字时,吹雪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肉眼可见的僵硬,眼神也变得有些飘忽,仿佛陷入了某种不愉快的回忆。
“她就是你所想的那种人。奉行绝对的个人英雄主义,认为只要力量足够强大,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她从不需要伙伴,不需要派阀,甚至……不屑于与任何她认为是‘弱者’的人为伍。”
吹雪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那笑容里带着难以言说的酸涩:
“听起来很帅气,是不是?像神话里走出来的英雄一样。但你知道吗?那样的道路,只属于她那样的……真正的‘怪物’。是天生的,是神赐的,是凡人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企及的。”
“而我们,”
吹雪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陆仁身上,变得锐利而充满说服力,仿佛一位指引迷途的传教士。
“我们这些没有那种毁天灭地天赋的‘普通’英雄,想要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生存下去,想要爬得更高,看得更远,单打独斗……是死路一条!彻头彻尾的死路!”
她的声音开始激昂。
“你今天能解决桃源团,明天呢?遇到鬼级灾害,你能一个人应付吗?遇到龙级灾害呢?你连求援的信号可能都发不出去,就会被瞬间撕成碎片!”
“而派阀的力量,就是为了对抗这种绝望!”
吹雪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自我说服式的信念。
“一个b级英雄或许很弱,但十个呢?一百个呢?当我们‘吹雪组’三百多名英雄集结在一起,我们就是一股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力量!”
“我们可以协同作战,共享情报,互相支援!”
“我们可以拿下那些c级、b级英雄单枪匹马想都不敢想的大型任务!”
“我们可以用数量,来弥补那遥不可及的质量上的差距!”
“这,就是我的道路!是属于我们这些‘非天才’的、最现实、最有效的生存法则!”
她张开双臂,深绿色的连衣裙勾勒出她完美的曲线,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掌控一切、指点江山的强大气场。
“现在,我将我的道路,我的理念,与你分享。我邀请你成为我最重要的盟友,我的副手。”
吹雪的眼中再次燃起炽热的自信光芒,她相信,没有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能拒绝这样一份基于“现实”的、充满“诚意”的邀请。
她所说的,句句都是“真理”。
是这个残酷世界运行的、血淋淋的潜规则。
然而……
陆仁静静地听完了她这番慷慨激昂、甚至可以说是掏心掏肺的“演讲”。
然后,他轻轻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像是一声微不足道的叹息,却又像一根最尖锐的针,精准无比地刺破了吹雪耗尽心力用话语编织出的、那宏伟而“现实”的巨大气场。
“说完了?”
陆仁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刚刚听完的不是一番英雄生存哲学的阐述,而是一段无关紧要、甚至有些冗长的广告推销。
吹雪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你说的这些……”
陆仁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毫不掩饰的……无聊。
“听起来很有道理。”
他顿了顿,迎着吹雪那瞬间变得冰冷、充满警告意味的目光,慢条斯理地说出了后半句话:
“对于弱者而言。”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走廊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空,变得粘稠而凝固,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压抑。
吹雪身后的“睫毛”,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陆仁,嘴巴微张,仿佛看到了一个主动跳进火山的疯子,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地狱的吹雪,那张原本自信满满、美艳绝伦的脸蛋,在听到“对于弱者而言”这六个字时,瞬间变得惨白!
血色从她的脸颊、嘴唇,甚至耳朵根,如同退潮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病态的苍白。
那双原本清亮傲然的美眸,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愤怒,剧烈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弱者?
他说她是……
弱者?!
这六个字,如同一句来自地狱的恶毒诅咒,如同六柄烧得通红的、淬满了剧毒的尖刀,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精准无比地捅进了她内心最深处、最柔软、最不愿意被人触碰、甚至连自己都不敢去正视的伤疤!
从小到大,她一直活在那个被誉为“史上最强超能力者”的姐姐的阴影之下。
无论她多努力,无论她取得多大的成就,在世人眼中,她永远都只是“龙卷那个没用的妹妹”。
“弱者”。
这个标签,如同跗骨之蛆,纠缠了她半生,是她午夜梦回时最深的恐惧。
她拼了命地组建“吹雪组”,拼了命地维持b级1位的“王座”,拒绝晋升A级,就是为了向世人、向她那个高高在上的姐姐,更是为了向她自己证明——她不是弱者!
她有自己的道路!
她有自己的力量!
她可以在自己的领域里,成为无可争议的王!
然而现在,她引以为傲的生存哲学,她赖以维持自尊的派阀理论,她穷尽半生构筑起来的、保护自己脆弱内心的壁垒,被眼前这个男人,用最轻描淡写、最不屑一顾的语气,轻飘飘地概括为了——“弱者的道理”。
这比任何恶毒的咒骂,比任何直接的攻击,都更能刺痛她的灵魂!
这是否定了她存在的一切意义!
“你……”
吹雪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起来,那双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纤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白色。
她的声音,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尖锐和冰冷,像寒冬的冰凌。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一股肉眼不可见的、狂暴的念动力风暴,以她为中心,轰然爆发!
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沉重,仿佛灌满了铅!
走廊墙壁上挂着的装饰画开始剧烈地摇晃,发出“咯咯”的声响,头顶的灯光也开始忽明忽暗地疯狂闪烁起来!
“睫毛”被这股突然爆发的强大气势吓得一哆嗦,连滚带爬地又后退了几步,脸上充满了惊恐,但看向陆仁的眼神,却带上了一丝幸灾乐祸的残忍。
这小子,死定了!
他竟然敢这样触怒吹雪大人!
他根本就不知道,吹雪大人真正发怒的时候,有多么可怕!
然而,身处这念动力风暴中心的陆仁,却依旧如同万古不移的磐石般,纹丝不动。
狂暴的气流甚至连他的衣角都没有吹动一下。
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被戳到痛处而几近失态的女人,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怜悯,但更多的,是毫不动摇的漠然。
“我说,”
陆仁的声音依旧平静,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精准地投入吹雪那早已沸腾的心湖。
“你的‘吹雪组’,不过是一群弱鸡抱团取暖的产物。”
“而你,地狱的吹雪,”
陆仁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无视了她外在的防御,直刺她灵魂深处。
“你所谓的‘派阀理论’,也只是你为了掩饰自己内心深处对姐姐的恐惧,以及对自己天赋不足的无力感,而编造出来的……一个听起来很漂亮的借口罢了。”
他的话语,一句比一句诛心。
“你不是在走自己的路,你只是在用一种自欺欺人的方式,逃避那条你根本没有勇气踏上的、真正强者的道路。”
“所以,”
陆仁做出了最终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结论,语气平淡得如同在宣判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加入你们?”
“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轰——!!!!!!
仿佛有亿万道惊雷在吹雪的脑海中狠狠炸开!
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大脑一片空白!
被……看穿了?
被完全看穿了?!
自己内心最深处、最隐秘、最黑暗、连自己都不愿意去正视的恐惧和自卑,竟然被这个第一次见面的男人,如此轻易地、如此残忍地、如此赤裸裸地、一言道破?!
巨大的羞耻感和被彻底拆穿的愤怒,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她那精心维持的优雅、从容、高傲,在这一刻,碎得片甲不留!
“你……”
“找!”
“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