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进入第六日深夜。
静室中,最后一丝暗红如蛛网般的秽气,正盘踞在我左手食指末节的“少商穴”附近,顽固地收缩成一粒针尖大小的黑点,散发出微弱却极为精纯的阴寒怨念。整条左臂,自肩至腕,那令人窒息的阴冷与污秽感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病初愈后的虚浮无力,以及血肉经脉久经侵蚀后的麻木与刺痛残留。皮肤苍白,隐约可见皮下细微的、正在缓慢愈合的损伤脉络,像干涸河床的新痕。
慕昭云指尖的淡金色剑罡,如今已黯淡如风中之烛,摇曳不定。她脸色苍白,连日耗损剑心本源,即便有丹药支撑,也到了极限。但她眼神依旧凝定如寒潭,紧紧锁住那最后一点秽气。
张楠手中的古镜,镜面光泽也略显晦暗,持续渡入的镜灵气息同样消耗不菲。她紧抿着唇,全部心神都系在我身上。
沈清源守在近处,手中扣着一枚赤红如血的丹药,以备不测。
“最后一处。”慕昭云声音微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处关联手太阴肺经末端,细微脆弱,秽气凝缩最甚。我会用‘点星式’,一击贯入,你需同时以混沌灵力自内冲击,内外合击,务求瞬间湮灭,不可容其有丝毫反扑散逸之机。”
我缓缓点头,舌尖早已被咬破数次,血腥味在口中弥漫。丹田内,龙珠似乎也感应到了最后关头的到来,不再狂暴喷吐,而是以一种沉稳、浑厚的节奏旋转,精纯的混沌灵力与五行灵珠调和后的力量,如同蓄势的潮水,缓缓涌向左臂,在“少商穴”附近构筑起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的包围。
没有多余言语。
慕昭云指尖那缕微弱却凝练到极致的剑罡,倏地一亮,化作一点几乎看不见的金星,似缓实急,点向我左手食指指尖!
就在剑罡触及皮肤的刹那——
那粒黑点秽气仿佛预感到末日,猛地爆开!不是向外冲击,而是向内疯狂塌缩,试图引爆自身,将最精纯的怨毒与阴寒彻底注入经脉深处,同归于尽!
然而,它快,我们更快!
剑罡金星精准无比地刺入塌缩的核心,至阳破邪之力瞬间爆发!与此同时,我蓄势已久的混沌灵力从四面八方合围挤压,如同磨盘,将那一小团爆开的黑气死死裹住!
“嗤——!”
一声轻微到极致的、仿佛烧红铁块落入冰水的声音响起。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股精纯却冰冷的黑烟,在剑罡与混沌灵力的双重绞杀下,迅速湮灭、消散,最终化为无形。
左臂最后那一点阴寒彻骨、粘稠恶心的感觉,如同阳光下的残雪,彻底消融。
静。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数息。
旋即,一股难以言喻的、纯粹的虚弱感伴随着劫后余生的轻松,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我身体一晃,几乎坐立不稳。张楠连忙扶住我,镜灵气息转为温和的滋养,缓缓渡入。
慕昭云撤回手指,那点金星剑罡彻底消散。她身形微微一晃,立刻盘膝坐下,闭目调息,脸色白得透明,气息也降到了低谷,显然损耗极大。
沈清源快步上前,先是将那枚赤红丹药喂我服下,又以灵力探查我左臂,半晌,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成了!秽气已拔除干净!虽然经脉血肉受损不轻,需要长时间温养,但已无大碍,不会影响根基。剩下的,便是水磨功夫了。”
我靠在张楠身上,连点头的力气都几乎没了,只能勉强扯动嘴角。左臂依旧麻木刺痛,但那种如附骨之疽的阴秽与冰冷彻底消失,只剩下纯粹的、可以慢慢修复的伤痛,这种感觉……真好。
三叔一直守在门外,此刻也推门进来,看到室内情景,紧绷了数日的面容终于松弛下来,眼眶竟有些发红,连连低声道:“好,好,好了就好……”
然而,就在这众人心神刚刚松懈一瞬的关头——
“叮铃……叮铃铃……”
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仿佛由无数细小铜铃组成的铃声,毫无征兆地在寂静的深夜里响起。那铃声并非从外界传来,而是……直接从后院几处关键阵法节点处共鸣发出!声音空灵悦耳,却带着一种直透神魂的诡异穿透力!
是“惊魂铃”!吴师叔布设在最外围警戒阵法中的最高级别预警法器!只有在阵法感应到极其隐蔽、带有强烈恶意或极高层次的窥探,且常规示警可能被对方规避时,才会被动触发这种直接作用于守阵者心神的铃声!
所有人脸色骤变!
刚刚放松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到极限!
三叔第一个反应过来,身形如电掠到主控阵盘前,手指疾点,阵盘上光华流转,迅速映照出店铺外围的景象。
只见店铺后墙之外,那片被阵法幻象笼罩、看起来空无一物的巷子阴影里,此刻正静静地站着三个身影。
他们并未刻意隐藏身形,但气息却与周围环境完美融合,若非“惊魂铃”被触发,寻常神识扫过,几乎会将其忽略为墙角堆砌的杂物。
居中一人,身着华贵紫袍,面如冠玉,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正是姜阳!他身侧,一左一右,站着两名老者。左边老者身形枯瘦,眼眶深陷,手中拄着一根非金非木的漆黑拐杖,杖头雕成狰狞鬼首,散发着幽幽的寒气。右边老者则身材高大,面色赤红,腰间悬挂着一个火红色的葫芦,周身隐隐有热浪蒸腾。两人气息晦涩深沉,赫然都是化神后期修为,而且灵力属性一阴一阳,迥然不同,却形成某种奇异的互补与威压。
他们似乎刚到,又似乎已站在那里看了许久。姜阳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阵法的阻隔,精准地落在了我们所在的静室方向,脸上那抹笑意,在夜色与阵法微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他没有强行破阵,也没有出声叫门。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带着两名化神后期的客卿,在子夜最深沉的时刻,敲响了无声的“门铃”。
是终于按捺不住,要图穷匕见?
还是另一种更含蓄,却也更具压迫感的……“邀请”?
静室内的温度,仿佛瞬间降至冰点。刚刚祛除体内阴秽的我,却感觉一股更冰冷的寒意,从心底缓缓升起。
疗伤初毕,强敌已至门外。
这仙城的夜,果然从未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