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荆山红衣煞的惊魂一刻,张楠无意识中发出的那几个破碎音节所携带的、迥异于密宗慈悲的古老霸道气息,像一块投入湖面的巨石,在我们每个人心中激起巨大的波澜。
车子在夜色中沉默地行驶,三叔打破了沉寂,他的声音在引擎的低鸣中显得格外凝重。
“巫傩(Nuo)……”他缓缓吐出这两个字,仿佛带着千钧重量,“那不是后世道教规整的符箓章醮,也不是佛门宏大的经咒愿力。那是比它们更古老、更原始,直接扎根于华夏大地血脉深处的力量。是人,以自身为媒介,直接与天地、鬼神、自然万灵沟通,甚至……号令的力量。”
我靠在座椅上,搂着依旧昏迷的张楠,感受着她体内那深不见底的谜团,轻声问道:“巫傩……到底是什么?”
三叔的目光投向窗外的黑暗,仿佛在追溯遥远的时光:
“‘巫’,上一顶天,下一立地,中间一竖沟通天地,左右两人代表男女,寓意通达天地,调和阴阳。最早的巫,并非后世理解的装神弄鬼,他们是部落的智者、医者、史官、祭祀,是能与神灵对话的‘灵媒’。”
“而 ‘傩’(nuo) ,”他继续道,“最早见于甲骨文,其本意就是驱鬼逐疫的仪式。《周礼·夏官》就明确记载:‘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率百隶而时傩,以索室驱疫。’ 这是官方的‘国傩’。而在民间,巫者行傩,更为普遍,形式也更多样,形成了‘巫傩文化’。”
“那张楠刚才……”我想起那带着命令意味的音节。
“她流露出的,正是远古巫傩中,属于‘女巫’ 一脉的力量。”三叔语气肯定,“在远古,女巫地位极高,被称为 ‘巫女’或 ‘神娼’ ,她们被认为能与生育、自然、星辰等特定的强大神灵沟通,获取启示和力量。其传承的核心,在于 ‘降神’与 ‘咒祝’。”
“降神,” 三叔解释道,“并非简单的鬼上身,而是一种极其复杂和危险的仪式,让自身的精神与某个特定的神灵或自然灵暂时合一,从而获得其部分权能和知识。《楚辞·九歌》中描绘的湘夫人、山鬼等,某种程度上就是这类降神仪式的文学化反映。主持《九歌》这类祭祀的,正是巫女。”
“而‘咒祝’,” 他看向张楠,眼神深邃,“就是她们行使力量的方式。其口诀,被称为 ‘诅’或 ‘诰’ ,并非后世固定的经文,而是根据不同的神灵、不同的目的,即时而发,言出法随,带有强大的约束力和伤害力。《尚书·无逸》中就有‘厥口诅祝’的记载,可见其古老。她们相信,特定的声音、音节(咒),配合特定的肢体动作(舞、诀),就能引动天地间的某种规则。”
“那她们有具体的手诀和仪式吗?”阿才叔也好奇地问。
“有,但与道教手诀体系不同,更为古朴、直接,更强调对自然力量的模仿和引导。”三叔一边说,一边用一只手在虚空中比划了几个极其简单却充满力量感的动作,“比如,召唤风灵,可能手臂如柳枝般摇曳;祈求雨水,可能手指模拟水滴下落;而驱逐邪秽,可能就是一个直接的、充满力量的‘推’或 ‘指’ 的动作,配合一声短促的喝令。没有繁复的花俏,一切追求实效。”
“《山海经》中记载的众多‘巫’的群体,如巫咸、巫即、巫朌、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这十巫,他们‘从此升降,百药爰在’,‘操不死之药’,其中就有明确的女性巫者‘巫姑’。她们掌握着生死、医药、祭祀的秘密,这正是远古女巫力量的体现。”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
“张楠刚才无意识发出的音节,以及之前能安抚怨灵、命令红衣煞消散的表现,非常符合远古巫女中,那种能与大地、与亡灵、与自然精魄沟通,甚至以自身权威‘敕令’它们的神巫特征。这力量源于血脉,源于古老的传承,比后世任何宗派的修炼都更加直接,但也更加……不可控,因为它直接与施术者的灵魂和情绪挂钩。”
“八爷……”三叔的结论让人不寒而栗,“他恐怕不仅仅是看中了她作为‘钥匙’的容器作用。他想要的,是她体内沉睡的这份远古巫傩之力!他想掌控的,是这份能够直接沟通、甚至命令鬼神自然的原始权柄!用这份力量来驱动他的终极献祭,其效果和恐怖程度,将远超我们之前的任何想象!”
车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我看着怀中张楠苍白而安详的睡颜,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美玲的记忆碎片,张楠的巫傩之力,八爷的惊天阴谋……所有线索,最终都指向了滇南雾隐山那个最终的舞台。
她不仅仅是一把钥匙,她本身就是一件足以扭转乾坤的、活着的远古神器!
而我们,正带着这件“神器”,主动奔向那个最渴望得到她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