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楠的存在,像一层温软的纱布,覆盖在我溃烂的伤口上。它不治病,但似乎能隔绝一些外界的尘埃,让我那颗破损的心脏,得以在一种相对平缓的、近乎停滞的状态下,苟延残喘。
我喝了药,也开始勉强吃一些流食。身体依旧虚弱,但至少不再继续往下坠落。三叔和阿才叔看着我的眼神,稍稍放松了些许,但那担忧的底色从未褪去。
他们或许以为我开始接受,开始好转。
只有我自己知道,内心深处那根紧绷的、名为“不信任”的弦,从未松懈。美玲的离去,像一场彻底的地震,摧毁了我对这个世界大部分的安然。任何看似善意的接近,都让我本能地在心底竖起冰墙。
张楠太好了。好得恰到好处,好得不露痕迹。她的温和,她的体贴,她那种不带任何压迫感的陪伴,都像是一件精心打磨过的工具。三叔安排的?他确实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动机。但这背后,真的仅仅只是关怀吗?
我不信。
这天下午,阳光依旧很好。张楠坐在旁边的石凳上,手里拿着一本旧的《民间故事集》在看,偶尔会轻声念出一段有趣的句子,并不强求我听。
我靠在藤椅里,目光落在她放在石桌上的一方素色手帕上,旁边还有一支她用来看书时划线的铅笔。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
测字。
这是小时候缠着三叔学过的玩意儿,他说过,字如其人,亦可窥运。心念所动,往往能透过最简单的笔画,折射出一些隐秘的真实。
我很少用,也觉得玄乎。但此刻,一种强烈的、想要撕开那层温和表象的冲动,支配了我。
我微微动了动手指,声音干涩地开口,这是这么多天来,我第一次主动对她说话,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笔。”
张楠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立刻漾开那惯有的、温和的笑容,将铅笔和一张空白的纸页递到我手边:“陈老师,您要写字吗?”
我没看她,只是费力地拿起那支铅笔。笔很轻,但我握着却觉得沉重。
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尽管我的脑子里大部分时间本就是一片荒芜。我将所有的心神,所有对张楠的审视、怀疑、以及那份深藏的不安,都凝聚在笔尖。
然后,我在纸上,缓缓写下了两个字——
张楠。
写完后,我放下笔,死死地盯着这两个字。心跳不知为何,有些加快,心口那钝痛也似乎清晰了几分。
阳光照在纸上,墨黑的笔画仿佛有了生命。
“张”字,左“弓”右“长”。弓为兵器,暗藏杀伐、算计、弯曲之道。“长”字,既可指长远、持久,亦可引申为……蔓延、滋长。一张弓,拉长了它的影响?还是某种算计,在悄然蔓延?
“楠”字,左“木”右“南”。木主生发,亦可为舟、为梁,但孤木难支。南属火,主礼,却也主虚饰、焦躁。木在南火之侧,是被烘烤,被利用?南亦指向方位,是否暗示她来自南方,或者,她的目的与南方有关?
两个字合在一起看。“张”有扩张之意,“楠”木在南火之下。仿佛看到一团温和的火焰(南),正在烘烤、或者说,试图“塑造”或“影响”着一棵树木(楠),而这张“弓”(张),则隐藏在侧,不知何时会射出致命一击。
这不是吉兆
这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温良为表,内藏机锋”的意味。她看似无害的陪伴,或许本身就是一种“弓”,一种缓慢施加影响的工具。而那“南火”,是否代表着某种指令、某种目的?她是一枚棋子,被放在我身边,执行着某个我不知道的任务。
我的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尽管这只是一个测字,带着强烈的主观臆断,但它精准地戳中了我内心最深处的怀疑。
我抬起头,第一次真正地、带着审视和冷意,看向张楠。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目光的变化,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自然,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轻声问道:“陈老师,怎么了?是字有什么不对吗?”
她的反应,太镇定了,太自然了。
我收回目光,垂下眼帘,将那张写着字的纸慢慢揉成一团,攥在手心。
“没什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比刚才更加干涩。
心里那堵冰墙,非但没有融化,反而冻结得更加坚硬、厚实。
三叔,你安排的人,到底是为了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