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沉在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海里。
偶尔能感觉到一点光,听到一点声音,像是三叔在很远的地方喊“蕴钰”,或是阿才叔带着哭腔的“陈老师,您吃一口吧”。但那些声音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玻璃,传到我这里时,已经失去了意义。
身体是空的,像一具被掏空了内脏和脑髓的皮囊,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力气。心口的位置持续传来一种钝痛,不是很剧烈,但绵绵不绝,仿佛那里的某根主脉真的断了,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扯着那片空洞,嘶嘶地漏着风。
三叔说,那是心脉受损。玉佩爆发的力量震退了邪祟,也反噬了我自己。他说需要静养,需要喝药。
可喝下去的药,好像都从那个空洞流走了,留不住。食物也是。阿才叔变着花样做的粥和小菜,送到我嘴边,我看着那升腾的热气,却只想吐。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又或者,是彻底饿死了,失去了功能。
我大部分时间只是躺着,或者靠着,眼睛望着虚空。视线没有焦点,世界是一片模糊的灰。美玲的脸会在那片灰色里突然清晰,带着笑,或者带着最后梦魇里的泪,然后又猛地碎掉,消失不见。每当那时,心口的钝痛就会尖锐一下,提醒我那不是梦,是比梦更残忍的现实。
我瘦了很多,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镜子里的自己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像个陌生的、营养不良的难民。但我感觉不到,或者说,不在乎。
有时候,我会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那枚已经恢复温润、却再也无法带来希望的玉佩。有时候,我会紧紧攥住美玲留下的一件旧衣,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她身上淡淡的、混合草药的味道。只有在这个时候,我干涸的眼眶才会重新湿润,但眼泪好像也流干了,只是涩涩地发痛。
“蕴钰……”三叔又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坐在我床边,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担忧,“听话,把药喝了。心脉之伤拖不得,再这样下去,根基就毁了。”
我眼珠缓缓转动,看向他。他的脸色也不好看,鬓角好像又多了几根白发。我知道他难过,为了美玲,也为了我。可我张不开嘴,那碗药的气味让我胃里一阵翻腾。
我摇了摇头,动作轻微得几乎看不见。
“陈老师……”阿才叔红着眼圈,端着一小碟精致的点心,“您就尝一口,就一口,好不好?这是我新学的……”
我看着他那张憨厚此刻却写满焦虑的脸,心里有一丝歉意划过,但很快又被那片巨大的虚无吞没。我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闭上了眼睛。
世界重新归于那片隔绝一切的黑暗和寂静。
我能感觉到我的魂魄,好像有一部分已经跟着美玲走了,去了她所说的,有她妈妈和弟弟在的地方。剩下这部分,被遗弃在这具逐渐枯萎的躯壳里,苟延残喘。
他们喊我“蕴钰”时,我会有片刻的清醒,意识到自己的责任,意识到三叔和阿才叔的关切,意识到或许还有未尽的恩怨,还有那个该死的“八爷”……
但这点清醒,如同狂风中的烛火,瞬间就会被汹涌而来的悲伤和空洞扑灭。
美玲不在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我那颗已经破损的心脏上来回拉扯。
她怎么就可以不在了呢?
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地窖,抱着她逐渐僵硬的身体,感受着生命从她体内一点点流逝,而我,无能为力。
求你了,回来好不好……
我在心里无声地呐喊,如同过去无数个日夜。
可是这一次,再也没有那个温柔的声音回应我了。
我蜷缩起来,抱紧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彻骨的寒冷和胸腔里那片无尽,全身都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