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家伙……!”
徐侩重重地喘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的惊悸都吐出来。
他抬手用袖子狠狠抹掉额头上细密的冷汗,这才心有余悸地看向郑通,脸上挤出一丝苦笑,带着几分埋怨道:“郑通老弟,你这……可太不厚道了!区区百年光景,你竟能捣鼓出如此凶戾的仙阵?事先连个风声都不透给老哥,还拿我这把老骨头来试阵,更白白折损了我那柄千年柳木心宝刀!这笔账……你说说,老哥我该怎么跟你算?”
郑通只是轻笑着,并未接徐侩的话茬,依旧自顾自地啜饮着杯中温热的灵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突然!
徐侩脸上的埋怨之色猛地僵住!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大,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他死死盯着郑通,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剧烈颤抖起来:
“等……等等!老弟!不对!这大大的不对啊!我记得清清楚楚,你以前跟我提过这六芒星阵,分明说它只是个地级阵法!怎么……怎么百年不见,它就摇身一变,成了能让我这入仙境都差点栽跟头的……仙阵了?!”
“哈哈哈!”郑通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中带着一丝揶揄,“徐兄啊徐兄,你这反应,也未免太迟钝了些!直到此刻才想起这茬?”
他放下茶杯,缓缓起身,在小院中踱了两步。猛地,他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直视着徐侩惊疑不定的双眼,脸上那丝戏谑尽数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郑重的肃然。
“不错!”郑通的声音斩钉截铁,“实不相瞒,在此之前,我也一直以为这六芒星阵,不过是帝晟老祖手札中记载的一门稍显精妙的地级杀阵!直到……我遇到了她!”
他顿了顿,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虔诚的光彩:“她就如同冥冥之中,上天赐予我阵道一途的……贵人!是命运长河里,照亮我前路的一盏明灯!”
“她?!”徐侩双眼瞬间精光大放,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步上前紧紧握住郑通的手腕,急切地追问:“老弟!快!快细细讲来!这位贵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徐兄莫急。”郑通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反问道:“徐兄此次驾临延陵郡,已有几日了?”
“算上今日,已是整整三日。”徐侩答道。
“下榻何处?”
“自然是延陵郡诸侯府。”
“那……”郑通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徐兄在郡中这几日,想必早已听闻过‘阵圣女’的大名了吧?”
“那是自然!”徐侩点头如捣蒜,“此女名头之盛,如日中天,老哥我初入郡城便有所耳闻!据说其阵道天赋,堪称旷古绝今!”
“好!”郑通抚掌,眼中自豪之色更浓,“既然如此,徐兄应该能猜得到,我这昔日的地级阵法,为何能脱胎换骨,拥有如此惊天动地的仙阵之威了吧?也该明白,我为何敢称它为‘仙阵’了?”
“难道……这!!”徐侩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精彩,从震惊到恍然,再到难以置信的骇然,如同打翻了调色盘。他嘴唇翕动,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艰难地吐出那个名字:“莫非……是……是那位阵圣女?!”
“正是!”郑通挺直了腰板,脸上的骄傲几乎要溢出来,“而且,承蒙上天眷顾,老头子我已厚着脸皮,收了她做我的孙女!”说到“孙女”二字时,他的声音都因激动而微微拔高,仿佛这是此生最大的荣耀。
“哦?!”徐侩眼中异彩连连,连忙拱手道:“那先恭喜老弟了!得此天骄为孙女,实乃天大福缘!不知老弟……能否给老哥我详细说说这位孙女?她究竟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
郑通大手一挥,豪爽道:“这有何不可!徐兄想知道什么?尽管问!知无不言!”
徐侩眼中精光一闪,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不知你这宝贝孙女,是何处人士?师承又是哪位隐世高人?”
“这个嘛……”郑通脸上的豪爽微微一滞,抬手摸了摸脑袋,露出思索的神色,半晌才缓缓说道:“实不相瞒,关于她的来历……我所知也极为有限。若问修为境界、年岁几何,这些我倒是清楚。但出生之地、师承何人……”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谨慎,“我那孙女并未向我详细透露,想必是……师门有命,不便明言。不过,据我所感,她绝非我蓬莱大陆本土之人,必是来自外域无疑!”
“原来如此……”徐侩眼珠转了转,不动声色地继续试探:“那么,她的基本资料,就是外面告示牌上记载的那些喽?年岁尚幼,阵道无双?”
“正是如此。”郑通肯定地点头。
徐侩脸上立刻堆起热切的笑容,身子微微前倾:“不知老弟你这宝贝孙女现在何处?可否……为老哥引荐引荐?如此天骄,老哥实在心向往之啊!”
郑通闻言,却猛地一拍大腿,脸上露出惋惜之色:“哎呦!徐兄,这可不巧了!我那孙女早在数日之前,便已离开延陵郡,听说是前往兲火宗拜访故友去了。”
“兲火宗?”徐侩眉头微皱,“是郡城往东,千里之外的那个兲火宗吗?”
“正是!”郑通点头。
徐侩脸上顿时露出浓浓的遗憾,摇头叹道:“唉……缘悭一面,缘悭一面啊!”
郑通是何等人物,察言观色之下,敏锐地捕捉到了徐侩眼中那丝并非纯粹遗憾的复杂神色。他收敛了笑容,试探着问道:“徐兄此次前来延陵郡,恐怕……不只是拜访我这个老友这么简单吧?是否身负什么……公干?若方便,可否说与兄弟听听?或许……愚弟也能略尽绵薄之力?”
徐侩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只见他右手手掌悄然一翻,口中默念了几句晦涩的法诀!
嗡!
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隔绝意味的波动瞬间自他掌心荡漾开来,如同一个透明的罩子,将两人所在的石桌区域完全笼罩!郑通只觉自己外放的灵识如同被利刃斩断,再也无法探知罩外分毫。
“防止隔墙有耳,老弟莫怪。”徐侩压低声音,神情凝重,“事关重大,不得不谨慎。”
郑通感受到那隔绝屏障的强横,心知此事非同小可,凝重地点点头:“机密之事,理当如此。徐兄请讲。”
“好!”徐侩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蚊蚋,却字字如惊雷炸响在郑通耳边:“延陵郡诸侯……赵振!于十几日前的晚上……被人刺杀于自己的府邸之中!”
“什么?!!!”
郑通如遭五雷轰顶,惊得差点从石凳上直接弹跳起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
徐侩眼疾手快,一把按住郑通因震惊而微微颤抖的手掌,沉声道:“老弟莫慌!且听我细说!”
郑通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点了点头,示意徐侩继续。
徐侩目光锐利,继续低语:“赵振遇刺的地点,是在他府邸的会客厅。我三日前赶赴现场,仔细勘察,发现了一个极其关键的线索——现场有布阵的痕迹!而且手法极其高明!”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我推断,凶手是事先在会客厅外布下了一座极其精妙的困阵!此阵不仅能隔绝内外声响,防止动静外泄,更能禁锢空间,令厅内之人插翅难逃!待困阵启动,封锁一切后,凶手才从容不迫地痛下杀手!事后,更是干净利落地收阵走人!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天衣无缝!府中护卫、仆役,竟无一人察觉异样!”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刺杀一郡诸侯?!”郑通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怒,“徐兄,三天过去了,可有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线索渺茫!”徐侩摇头,面色沉重,“我殚精竭虑三日,只得出两条相对明确的结论。其一,凶手的修为境界,最低也是入灵境大成!否则绝无可能如此干净利落地解决掉赵振及其身边的一等护卫!其二……”徐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郑通脸上,“凶手必然……精通阵法!而且造诣极高!”
郑通的头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但他毕竟是老江湖,面上依旧竭力保持着镇定,只是声音微微发紧:“哦?凶手有入灵境大成的实力,这一点合乎情理。毕竟赵侯本身修为也不弱,护卫也非庸手。但这精通阵法……徐兄又是从何推断而出?”他心中已隐隐猜到了徐侩的指向。
“这有何难?”徐侩目光如电,“当晚遇害的,并非只有赵振一人!还有他那几位与他形影不离、修为皆在地仙境大圆满的一等贴身护卫!这些人,同样被无声无息地格杀当场,连示警都未能发出!”
郑通心中寒意更甚,缓缓点头,声音干涩:“原来如此……徐兄的意思是,凶手布下的困阵,必然是一座极其完美、毫无破绽的‘绝阵’!若是寻常困阵,哪怕是地级顶尖,以赵侯和几名地仙巅峰护卫合力,拼着受伤也足以强行破开一道口子突围求援,断不至于……被无声无息地全歼于厅内!”
“正是此理!”徐侩斩钉截铁地肯定道。
郑通的脸色终于彻底阴沉下来,他缓缓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压抑的怒火:“那……徐兄你的意思呢?”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徐侩。
徐侩感受到那股几乎化为实质的怒意和护犊之情,心中也是一凛。但他职责在身,只能硬着头皮,脸上挤出一个尽可能和善、实则充满试探意味的笑容:“老弟……你先别动气。哥哥我也是身不由己啊!皇帝陛下亲自下旨,命我彻查此案,我总得有所交代,做做样子吧?而且……”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老弟,你不觉得这时间点……太过巧合了吗?你这位神秘莫测、阵道通天的‘孙女’刚刚在延陵郡声名鹊起,光芒万丈……紧接着,本郡的诸侯就离奇遇刺身亡!凶手还偏偏精通阵法,布阵手法堪称完美!这一切……不得不让老哥我,将怀疑的目光……投向这位横空出世的‘阵圣女’啊!”
“你放——!”
郑通瞬间被点燃了!他双眼赤红,如同被激怒的雄狮,猛地一掌狠狠拍在坚硬的石桌之上!
嘭!!!
石桌应声剧烈一震!桌上的茶壶、茶杯被震得跳起老高,滚烫的茶水四溅!郑通须发皆张,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在极力压制着破口大骂的冲动。他死死盯着徐侩,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嘶哑、冰冷,带着雷霆般的质问:
“徐侩!你……你有何证据?!竟敢如此污蔑我的孙女!!”
“且不说赵振遇刺那晚,我那孙女早已启程前往兲火宗数日,根本不在延陵郡城内!便是她人在城中,你仅凭臆测,就敢将如此泼天大罪扣在她头上?!”
“我告诉你!你若再敢这般毫无凭据地揣测污蔑我那孙女……哼!”郑通眼中寒光爆射,一股强大的阵道威压隐隐透体而出,带着凛冽的杀意,“若是被她那位深不可测的师尊知晓了……到时候,可别怪兄弟我现在的话说得难听!我只怕……到时候连想替你徐侩收尸,都找不到半块完整的骨头!!”
面对郑通这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怒火和赤裸裸的威胁,徐侩却是不惊不惧,反而嗤笑一声。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被茶水溅湿的衣袖,脸上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甚至带着几分皇室鹰犬特有的倨傲神情:
“呵,郑通老弟,休要拿这种话来唬我!一个小小女娃,纵然天赋异禀,又能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莫非……还能大得过我赵氏皇朝的天威不成?”
看到徐侩这副“皇室大过天”的臭屁表情,郑通满腔的怒火反而诡异地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浓浓嘲讽的怜悯。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其古怪的、令人心底发寒的冷笑。
“哦?徐兄觉得……我是在虚张声势?觉得皇室就能一手遮天……就能无所畏惧?”郑通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最幽深的寒潭,死死锁住徐侩那双带着不屑的眼睛,一字一顿,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那么……徐兄……”
“你——可曾……”
“亲眼见过……”
“真正的……”
“神兽吗?”
最后三个字,如同九天惊雷,带着无上的威压与亘古的苍茫,狠狠砸在徐侩的心头!他脸上的倨傲瞬间凝固,瞳孔深处,掀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