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佳脸上依旧维持着那份清丽脱俗的平静,然而内心深处,却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怎么可能!《万兽图》乃是帝国不传之秘,唯有皇室核心与寥寥不多的传承万载的远古大宗才有资格掌握其全貌。她……她竟能如数家珍?她到底是什么来头?!”无数念头在他脑中疯狂碰撞,试图为刘胜男的神秘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一个更加大胆、甚至让他自己都心惊肉跳的猜测,悄然浮上心头——难道,她是来自那些连皇室都需敬畏三分的、真正隐于世外的恐怖传承?
刘胜男此时自然无法得知赵佳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对她而言,这些猜疑也并非眼下最紧要之事。她见赵佳兀自望着自己出神,便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带起一丝微风,将那缕萦绕鼻尖的幽香吹散:“这些旁枝末节,日后再谈不迟。时辰耽搁得够久了,该动身了。”她的声音清越,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哦?啊,好!婴勺,下来!”赵佳猛地回神,压下翻腾的心绪,扬声呼唤。
唳——!
高空中传来一声穿透云霄的清唳,紧接着是狂风呼啸!翼展足有十五米的怪异巨鸟——婴勺,双翅只是微微一振,下方手臂粗细的树枝便被狂暴的气流压得吱呀作响,几乎折断!它一个灵巧的盘旋,如同锁定猎物的苍鹰,以雷霆万钧之势俯冲而下!巨大的、闪烁着寒光的利爪撕裂空气,带着慑人的凶威!
咚!
一声沉闷如擂鼓的巨响!伴随着地面岩石不堪重负的“咔嚓”碎裂声,婴勺那对足以洞穿金铁的巨爪,深深嵌入下方的泥土与岩石之中,稳稳落地。尘土草屑被激荡的气流卷起,弥漫开来。
“走。”赵佳的声音很轻,他试探性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刘胜男微凉的手掌。入手一片细腻温润,见刘胜男并无抗拒之意,他心中微定,手腕稍一用力,两人身形便如柳絮般飘然而起,轻盈地落在婴勺宽阔如小丘的雪白背脊之上。
“出发!”赵佳一声令下。
婴勺发出一声更加高亢的鸣叫,巨大的双翼猛然鼓荡起磅礴的罡风!地面瞬间飞沙走石!庞大的身躯如同离弦之箭,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冲天而起,直插九天之上的厚重云层!
云海翻腾,罡风凛冽。婴勺巨大的身影在浓密的云雾中若隐若现,穿梭自如。
“握够了吗?”
清冷如冰泉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赵佳耳边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正是刘胜男。
赵佳心头一跳,面上却瞬间堆起恰到好处的“慌乱”,仿佛才惊觉自己还握着对方的手,连忙松开,同时送上一个带着歉意的、略显羞涩的微笑:“失礼了,一时情急,姑娘莫怪。”
“下不为例。”刘胜男的声音依旧轻柔,甚至显得有些飘忽无力,如同情人间的呢喃。然而这话听在赵佳耳中,却不啻于九幽寒冰刮过骨髓!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冷汗几乎是刹那间就浸透了里衣,粘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明白!明白!”赵佳忙不迭地应声,掩饰性地抬手擦了擦额角瞬间沁出的细密汗珠,动作带着几分仓促。
看着他这副强作镇定却难掩惊悸的模样,刘胜男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了一瞬,心中颇为满意。看来方才那番敲打,效果甚佳。
“现在,说说吧。”刘胜男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朗,目光如炬,直视赵佳那双漂亮的眸子,“你的身份……这个,我倒是真的有些好奇了。”
赵佳侧过头,迎上她的目光,眼底深处藏着探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姑娘,你既知我名讳,又识得婴勺……这些当真是仅凭‘看’就能洞悉的?世间真有如此神异之术?”他刻意加重了“看”字,显然对此仍存疑虑。
刘胜男坦然点头,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自然。骗你于我并无益处。我这能力,可观一人名讳,窥其修为境界深浅,察其寿元几何,亦能知晓其伴生灵兽为何。只是……”她话锋微转,带着一丝遗憾,“亦有缺憾。譬如出身来历、父母亲缘、师门传承、乃至身处何等势力盘根错节之中……这些根脚,却是雾里看花,难以明晰。”
赵佳听得极其认真,随着刘胜男的话语,他的嘴巴不自觉地越张越大,脸上写满了震撼与难以置信。
“竟……竟有如此逆天之能?!霸道!简直匪夷所思!”他由衷地惊叹出声,声音都因激动而有些发颤。
刘胜男莞尔一笑,那笑容在云气缭绕中显得格外清丽:“总体而言,尚算堪用罢了。好了,你的问题我已解答,现在,该你坦诚相告了。”
赵佳轻咳一声,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姑娘所言极是。不过,若只是你问我答,未免太过无趣,也显得在下……不够诚意。不如,我们一人一问,如何?也算公平。”他试图掌握一丝主动权。
刘胜男眉梢微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可。不过,”她话锋一转,带着点玩味,“你该不会是想问,我是否有辨明谎言之能吧?”
赵佳被道破心思,脸上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坦然点头:“姑娘慧眼。在下确有此一问。”
“没有。”刘胜男回答得干脆利落。
赵佳闻言,紧绷的心弦似乎放松了一瞬,脸上重新浮现那抹令人目眩的笑容,带着点自嘲:“也是,世间怎会有那般全知全能、不合常理的神通呢。”他顿了顿,收敛笑容,正色道:“我的身份……确实与皇室有关。算是……血脉较远的宗亲旁支。”他目光坦然地迎向刘胜男,语气平稳,“能说的,仅止于此了。”这话半真半假,留足了余地。
刘胜男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眸子微微眯起,一瞬不瞬地锁住赵佳的眼睛,唇角勾起一抹洞察一切的笑意:“哦?真的……只是这么简单吗?照你这般说辞,倒像是……被皇室外放的诸侯子弟之流?”她的话语如同利针,精准地刺向赵佳试图掩饰的核心。
赵佳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竖起大拇指,挤出一个带着几分刻意赞叹的笑容:“姑娘猜得真准!冰雪聪明,名不虚传!在下正是这般身份。”
“呵……”刘胜男发出一声极轻的笑,那笑声在呼啸的罡风中几不可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她微微前倾,靠近赵佳,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恶魔低语般的诱惑与笃定:“那如果我说……你根本不是什么远支宗亲,而是货真价实的皇室嫡脉,当今陛下的亲子,货真价实的皇子龙孙……而且,之前那个威风凛凛的二皇子赵嚞,正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兄长……那么,你肯定也打死不会承认喽?”
轰隆!
如同惊雷在赵佳脑中炸响!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碎裂,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指尖冰凉!
“你……你……!”他指着刘胜男,喉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
刘胜男欣赏着他这副惊骇欲绝的模样,脸上那抹揶揄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从容:“想不明白?我是怎么知道的?”她的声音带着循循善诱的魔力。
赵佳几乎是本能地、茫然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摇头否认:“不!我……”
“呵呵,”刘胜男轻笑一声,打断了他徒劳的辩解,“不必再否认了。这其实……很简单啊。”她微微仰头,目光仿佛穿透了云层,回到初遇之时,“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赵嚞时,当时你自己的反应吗?”
赵佳眉头紧紧锁死,努力回忆着当时混乱的场景,指尖下意识地抚上了脸上那层薄纱。
“难道……就凭我戴上面纱这一个动作,你就能推断出这么多?我不信!”他强自镇定,试图找出其中的破绽,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吗?”刘胜男唇角弯起一个自信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那你可要……竖起耳朵听仔细了。”
她的声音清晰而有力,穿透呼啸的风声:
“其一,你我初遇之时,你面对我的质疑、身份被揭,始终沉稳自若,波澜不惊。这份定力,远超常人。唯独在我点破你男儿身时,你眼中才第一次掠过真实的惊讶。这惊讶,非因身份暴露,而是惊于我竟能看穿。”
“其二,赵嚞现身之际,你眼神深处那抹一闪而逝的、浓得化不开的惊愕!虽然你掩饰得极快,但却瞒不过我。那绝非见到陌生强者的反应,而是……认出了故人!而且是极其熟悉、绝不该在此地出现的故人!”
“其三,也是最关键的一处破绽!”刘胜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洞穿一切的力量,“你近乎是……仓皇失措地背过身去,急急将面纱覆于脸上!这一连串的动作,慌乱、刻意,欲盖弥彰!它所指向的唯一可能,便是——你认得他!并且,你也极度害怕被他当场认出!”
“为什么害怕?”刘胜男逼近一步,目光如电,直刺赵佳心底,“因为……我朝铁律!皇子龙孙,若无陛下明旨或宗人府谕令,擅自离开皇城,便是大罪!轻则圈禁,重则……废黜!你说,我猜得对是不对?皇子……赵佳殿下!”
最后一声“殿下”,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赵佳的心口!
刘胜男说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嘴角那抹掌控全局的笑意愈发明显:“那么,你究竟是排行第几呢?二皇子赵嚞年六十有三,你六十有一……排在他之后……是三?四?还是五?”她的问题如同连珠箭,将赵佳逼到了悬崖边缘。
面对刘胜男这抽丝剥茧、丝丝入扣的分析,赵佳早已是目瞪口呆,浑身僵硬。所有的伪装、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被彻底撕得粉碎!他眼中最后一丝挣扎也消失了,只剩下深深的无力与震撼。
良久,他长长地、沉重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无奈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不错……全都被你……一字不差地说中了。我……正是当朝三皇子,赵佳。”他承认了,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颓然,也有一丝隐秘的解脱。
刘胜男展颜一笑,那笑容在云巅霞光的映衬下,美得惊心动魄,语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轻松:“其实,是皇子也好,是贩夫走卒也罢,对我而言,并无太大分别。”
她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纯粹的好奇光芒,那目光甚至带着点研究的意味,上下打量着赵佳,“我真正最好奇的……是你这副模样。明明根骨是男儿身,却生得这般……倾国倾城?更离奇的是……”她的视线微妙地扫过赵佳胸前,“你竟……真有几分曲线?这……莫非是天生命格特殊?还是修炼了什么奇诡功法?”她用了更符合此界认知的词汇替代了“雌激素”。
“嗯?命格特殊?奇诡功法?”赵佳被她这跳跃的问题问得一愣,眼中满是茫然,显然对这些词汇背后的深层含义不甚了了。
“这个不重要。”刘胜男摆摆手,追问道,“你是从何时起……长成这般模样的?”
赵佳的神情黯淡下来,眼中掠过一丝深藏的痛楚与追忆。他沉默片刻,望着脚下翻涌的云海,声音变得低沉而悠远:
“这个嘛……大约是……打记事起便是如此吧。”他缓缓开口,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听我母后说,我自呱呱坠地,便比寻常婴孩孱弱许多,哭声都细若游丝。药石不断,汤水难进,这般情形一直缠绵到……五六岁时,才略略有了些起色。”
“然而,即使如此,”赵佳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这先天不足、体虚畏寒的根子,却如同附骨之疽,一直缠绕着我,未曾真正离去。至于这容貌……大约也是从五六岁后,开始……渐渐变得不同了。”
“年岁渐长,其他的皇兄皇弟,个个筋骨强健,个头猛蹿,英姿勃发。唯有我……”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带着令人心碎的脆弱,“依旧瘦骨嶙峋,单薄得像风中芦苇,宫人们私下里都唤我‘病秧子’、‘小鸡崽’……”
“待到十三四岁,皇兄们已是个个挺拔如松,龙行虎步。而我……”赵佳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自厌,“身高竟不足五尺(约一米五),一阵风都能吹倒的模样。更令人难堪的是……这张脸……”他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面颊,指尖冰凉,“它长得……越发怪异了。非男非女,不伦不类,连我自己揽镜自照,都觉得……面目可憎!”
“于是,我戴上了这层面纱。”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与逃避,“母后心疼我,亦以此为因由,恳请父皇在皇城远郊,寻了一处风景清幽却人迹罕至之地,为我建了一座府邸,名为‘静养’。这一‘静养’,便是数年。直到……我年满十八岁生辰那日,母后才将我接回那金碧辉煌却让我倍感压抑的牢笼。”
“之后……”赵佳的眼神变得复杂,有痛苦,也有一种奇异的解脱,“便是皇室子弟必经的‘锻体洗髓’。以无数珍稀宝药熬炼成液,伐毛洗髓,重塑筋骨。那次洗髓……如同在烈火油锅中煎熬,痛不欲生……却也……脱胎换骨!我纠缠了十八年的体虚痼疾,竟在那次之后……奇迹般地根除了!”
他的语气陡然激动起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愤:“可是!我这副皮囊……却也在那霸道的药力冲刷之下……彻底长‘歪’了!”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变成了如今这般……男身女相、不阴不阳的模样!更可悲的是,在所有人眼中,在皇室的档案里,我赵佳,永远还是那个风吹就倒、需要‘静养’的废物皇子!一个……不值一提的笑话!”
他猛地转头,看向刘胜男,眼中带着从未有过的恳切与一丝卑微的祈求:“所以……恳请姑娘……务必……为我保守这个秘密!”这最后一句,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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