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星起义和张举、张纯造反的消息,如两道惊雷,本该瞬间传遍雒阳。
然而,消息抵达司隶校尉部后,却被一道无形的墙死死拦住。
大将军何进联合太尉袁隗——袁绍的叔父,当朝三公之首——联手将所有关于叛乱的军情文书全部压下。
何进在自己的将军府内,对心腹谋士逢纪说道:“区星、张纯之乱,不过是癣疥之疾。
若让陛下和那帮阉人知道了,又要指手画脚,派些不相干的人去掣肘。
不如让咱们自己人去办了,功劳也是咱们的!”
他心中另有盘算:我何进,要的是实打实的军功,是能压过宦官集团的威望!
袁隗这老狐狸这次倒是上道,他袁家想要在地方上安插人,我何进想要兵权,正好各取所需。
于是,一封封以大将军府名义发出的密令,快马加鞭送往各地。
私自下令长沙太守孙坚,即刻发兵,平定区星之乱;又令上谷郡太守公孙瓒,率其精锐“白马义从”,镇压张举、张纯,扫平乌桓。
何进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忘了宫墙之内,还有另一双眼睛在盯着他。
十常侍之首的张让和赵忠,通过安插在各地的眼线,很快就得知了叛乱的消息。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怒火与机会。
“何进这屠夫,胆子也太肥了!
竟敢欺瞒陛下,私自调兵!”张让气得脸色发青。
赵忠则更为阴沉:“欺君之罪!这是要把大汉的江山当成他何家的私产啊!走,去见陛下!”
两人立刻赶到汉灵帝刘宏的德阳殿,添油加醋地将叛乱之事和何进的瞒报行为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
刘宏正在欣赏西域进贡的胡旋舞,听得此言,勃然大怒,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琉璃酒樽,破口大骂:
“何进!匹夫!朕待他不薄,他竟敢如此欺朕!反了!反了!”
恰逢此时,内侍来报,梁王世子刘弥入宫请安。
刘宏正在气头上,看到刘弥,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怒气稍歇,盯着刘弥,眼中闪过些许精光。
这刘弥,手握兵权,却从不与何进或十常侍任何一方深度结交,整日里饮酒作诗,看似胸无大志。
但他平定黄巾的手段,睢阳那边的动静,都说明此人是大智若愚!
他不像何进那样有家族掣肘,也不像宦官那样根基浅薄……对,他就是朕手里最好的一把刀!
刘弥刚一开口,说要告假回睢阳一趟,主持书院开院大典。
刘宏想都没想,立马拍手同意:“准了!朕早就听说你睢阳建得不错,是该回去看看了。”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信任语气说道:“不过,朕还有一事托付你。
你东行之时,替朕沿途看看各州郡的官吏情况,看看他们是在为民做事,还是在鱼肉百姓。
何进那边,朕信不过了。”
说罢,刘宏从龙案上取下一枚符节,亲自递到刘弥手中:“朕赐你‘节’,持节东行,如朕亲临!凡有不法之事,皆可先斩后奏!”
刘弥心中巨震,连忙跪下谢恩。
好家伙!
这皇帝不傻啊!
这是要把我当成监察御史,还是个带兵的、能先斩后奏的监察御史!
这是给了我一把尚方宝剑啊!
他回到王府,立刻开始收拾东西。
小邹氏和甄姜听说要回睢阳,自是欢喜雀跃,忙着收拾行装。
典韦和赵云则检查着兵器护卫,神情肃穆。
陈群作为刘弥的首席幕僚,自然要随同,他心中明白,这次东行,绝不简单。
为了掩人耳目,刘弥对外宣称是大司农卿奉命,去豫州巡查各地屯田情况。
这一明一暗,算是把人都安排明白了。
数日后,刘弥悄悄带着一支看似不大的队伍,浩浩荡荡地驶出了洛阳城门。
然而,这趟东行,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神秘色彩。
队伍离开雒阳后,并未直奔睢阳。
刘弥先是让典韦和赵云各带一队精锐,扮作商旅,分头潜行,自己则带着主队,大张旗鼓地向东南方向行进。
走了约莫两日,在一处名为“石淙”的渡口,主队竟在一夜之间凭空消失了。
当地的驿丞第二天来迎接,只看到空荡荡的营地,仿佛梁王世子的队伍从未出现过。
实际上,刘弥早已换上了一身寻常文士的青衫,与陈群一起,混入了一支前往豫州贩运丝绸的商队。
小邹氏和甄姜则扮作商队主家的家眷,藏在几辆不起眼的马车里,由典韦亲自护卫。
赵云则率领另一支精骑,如鬼魅般在官道两侧的密林中潜行,遥遥护卫。
他们不再走官道,而是沿着商队踏出的小径,在州郡间的缝隙里穿行。
每到一处大城,刘弥并不惊动地方官吏。
他会让陈群以商队管事的名义,进城采买,自己则带着赵云,换上短打,混入市井。
在颍川,他们没有去拜访名士荀彧、荀攸,而是走进了最嘈杂的市集,听那些小贩和脚夫抱怨今年的赋税又重了三成;
在汝南,他们没有去拜访袁氏故里,而是在一家最下等的酒馆里,听一个老兵哭诉自己因战功被督邮冒领,反被毒打。
陈群将这一切都默默记在心中,心中对刘弥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世子此举,已非巡查,而是微服私访。
他看的不是账本,而是人心。
他要知道的不是官吏如何上报,而是百姓如何生活。
这等手段,古之贤君亦不过如此。
而这一切,都被何进和十常侍的势力忽略了。
在他们眼中,刘弥不过是个耽于享乐的纨绔,他所谓的“巡查屯田”,不过是回乡的借口。
他们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如何将孙坚、公孙瓒平叛的功劳最大化,以及如何互相攻讦之上。
孙坚和公孙瓒很快就平定了叛乱。
而在北方的幽州,一个失意的灵魂正在苦苦挣扎。
刘备挂印逃跑,一路辗转,终于依附了同窗师兄弟公孙瓒。
公孙瓒念及旧情,收留了他,却也为他的身份发愁。
刘备毕竟是朝廷通缉的“逃犯”,虽是小事,却也名不正言不顺。
在平定张举、张纯的战斗中,刘备为了洗刷污名,为了证明自己,更是为了给公孙瓒一个留下自己的理由,作战时悍不畏死,身先士卒,凭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倒也立了些微功。
庆功宴上,公孙瓒的部下们大多瞧不起这个织席贩履出身的“皇叔”,言语间多有讥讽。
刘备独自坐在角落,端着一杯冷酒,心中五味杂陈。
想我刘备,中山靖王之后,汉室宗亲,竟要受此等白眼!
这满座之人,锦衣玉食,可知百姓疾苦?
可知大汉江山已是千疮百孔?
他们不懂,他们都不懂!
只有云长和翼德……他们懂我。
一想到关羽和张飞,他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
云长,你的傲骨,怎能忍受那督邮的羞辱?
翼德,你的暴烈,又岂能容那贪腐的官吏?
我走之后,你们是去了何处?
好像翼德去了云中郡任长史了。
云长去了雒阳当京官。
当初自己在安喜县尉,遭遇督邮勒索,曾写信进雒阳求助自己那个京官二弟,却毫无音信。
是令寻了个明主,还是……也已遭了不测?
不,不会的!
你们万夫不当之勇,天下谁能奈何?
可为何……为何你们不来帮我?
难道是我这个大哥无能,给不了你们想要的功名富贵,所以你们才另寻高就了吗?
桃园的誓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难道……只是一句酒后的空话吗?
怕兄弟过的苦,又怕兄弟开路虎的刘大耳。
他心中充满了对关羽、张飞的怨怼和不解,却又将这份情绪深埋,转化为对新兄弟的渴望。
就在这时,两个身材魁梧的司马端着酒碗走了过来。
一人是本地豪族王门,另一人是游侠出身的范方。
他们在战场上见过刘备的勇猛,心中敬佩。
“玄德兄,我等敬你一碗!”
王门爽朗道,“你虽无官职,但今日破敌,你居首功!我等看得清清楚楚!”
范方更是直接:“那些官老爷瞧不起你,我等兄弟瞧得起!大丈夫生于世,当为国效力,何论出身!”
刘备抬起头,看着两人眼中真诚的敬意,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已经太久没有感受到这种纯粹的、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的尊重了。
他们……他们竟看得起我!
不是因为我那虚无缥缈的皇叔身份,而是因为我在战场上的表现!
这才是英雄惜英雄!)
他猛地站起身,激动地说道:“备!何德何能,敢受二位英雄如此看重!”
酒过三巡,话匣子打开。
刘备讲述了自己匡扶汉室的理想,王门和范方听得热血沸腾,只觉得眼前这人虽然落魄,但胸怀天下,气度不凡。
而刘备也从两人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兄弟情义和豪迈之气。
对!
就是这种感觉!
这种推心置腹,生死相托的感觉!
云长、翼德,你们不在,但我刘备不能倒下!
我的大业,需要兄弟,需要更多志同道合的兄弟来辅佐!
酒酣耳热之际,刘备看着眼前两个志同道合的兄弟,心中那个名为“结义”的念头再次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但这一次,他不再纠结,不再痛苦。
桃园之誓,永世不忘。
但大汉需要拯救,我不能永远活在过去。
云长、翼德,若你们有灵,当知我刘备之心!
我并非背弃誓言,而是要延续我们的理想!
若他日重逢,我必向你们解释!
今日,我需要新的力量,新的臂膀!
“王兄!范兄!”刘备突然站起,眼中闪烁着泪光与火焰,“我刘备半生漂泊,所求者,非功名利禄,乃是志同道合之兄弟!
今日得遇二位,实乃三生有幸!
我刘备不才,愿与二位在此对天盟誓,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不知二位……可愿与我刘备,共赴这匡扶汉室的艰难险阻?”
王门和范方被刘备这番话深深震撼,他们看着刘备那双真诚而炽热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一个未来的英雄。
两人对视一眼,热血上涌,齐声应道:“我等愿意!”
于是,在公孙瓒军营的一角,没有桃花,只有冰冷的月光和一坛烈酒。
刘备、王门、范方三人,再次跪地,对天盟誓。
皇天后土在上,我刘备今日再结兄弟,非为私情,实为公义!
云长、翼德,佑我!
佑我大汉!
刘备赖在公孙瓒府上,公孙瓒看着这位又“结义”的师弟,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他得想办法帮刘备洗清那个“殴打督邮,弃官逃亡”的罪过啊!毕竟是同门师兄弟,一起上过战场,总不能看着他被朝廷通缉吧。
另一边,刘弥的队伍就这样,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却又悄无声息地在豫州大地上穿行了近两个月。
他收集了足够多的情报,也见过了足够多的疾苦。
当一切尽在掌握之后,他才在一个深夜,让分散的人马重新集结。
当一支旗帜鲜明、兵甲精良、仪仗威严的队伍,突然出现在睢阳城外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仿佛这支军队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般。
刘弥一身戎装,立于马上,望着眼前那座崭新雄伟、如同未来之城般的睢阳,嘴角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
他终于抵达了睢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