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悄然而至。
夜色如浓稠的墨汁,将整个天地都浸泡其中,唯有天际残月挂着一抹清冷的寒光,如同死神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人间。
刘弥的大营中,那压抑已久的寂静终于被打破。
没有金戈之声,只有火头军们用湿布包裹着的锅碗发出的低沉碰撞,以及士卒们用力咀嚼干粮的细微声响。
饭食是极其简单的烤饼和风干的咸肉,口感粗糙,划过喉咙时带着干涩的痛感,但每一口都为即将到来的血战注入着最原始的热量与力量。
饭食过后,便是真正的死寂。
“人衔枚,马裹蹄!”
低沉的命令在每一个屯曲中无声地传递。
士卒们口中衔着光滑的木枚,将所有的呼吸与声音都吞回肚里,只留下沉重的鼻息。
马蹄被厚厚的布条一层层包裹,再垫上柔软的草料,踏在枯草和泥土上,几乎听不见任何声响。
一支近两万人的大军,就这样化作了一支沉默的巨兽,在夜色的掩护下,开始向着那片沉睡的黄巾大营悄然蠕动。
刘弥与荀彧、辛毗三人,仅带着三百最精锐的亲兵骑兵,随在中军之后。
刘弥虽然手按剑柄,但心中清楚,自己与这两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谋士,在正面战场上战力有限。
他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旦黄巾军反应迅速,组织起有效的反扑,他这三百骑兵便不与敌军纠缠,而是利用机动性,在战场上“溜圈”,吸引敌军注意力,为主力部队创造机会。
大军在黑暗中行进了约一个时辰,距离那片连绵的营寨已不足一里地。
空气中,开始飘来淡淡的劣质酒气和汗臭,混杂着篝火的烟熏味。
刘弥勒住马,用了望镜仔细观察,心中愈发笃定。
“果然,外围连一个像样的哨兵都没有。”
他低声对身旁的荀彧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轻蔑。
荀彧凝神看去,只见黄巾营寨外围,只有几处零星的火堆,旁边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打着鼾的守卫,所谓的警戒,形同虚设。他不禁感叹:
“带队的叛军首领,估计也是泥腿子出身,只知人众,不知兵法谋略。
依草结营,乃是兵家大忌;不设暗哨,更是自取灭亡。
这十余万人扎堆,不是军营,而是一个巨大的柴火堆啊!”
“传令!”刘弥放下望远镜,眼中寒光一闪,“弓箭手,准备!”
命令被无声地传递下去。
早已进入阵位的数千名弓箭手,缓缓地从背后的箭囊中抽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火箭。
这些箭矢的箭头后部,都绑着一小团浸透了火油的布条。
士兵们用火折子将其点燃,一瞬间,数千个摇曳的火星在黑暗中亮起,如同地狱里睁开的眼睛,映照着一张张冷峻的脸。
“放!”
随着一声令下,数千支火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划破夜空,如同一片绚烂而致命的流星雨,精准地落入了黄巾军大营最外围的草棚和帐篷之上。
“咻——咻——咻——”
箭矢入草,火油瞬间爆开。
干燥的枯草和简陋的草棚如同被浇了热油的干柴,轰然一声,烈焰冲天而起!
那火势之猛,仿佛是地底的熔岩喷薄而出,瞬间就将半个夜空染成了血红色。
就在火箭齐放的同时,典韦、黄忠、陈到各自率领的一队骑兵,如同三支黑色的利箭,从三个方向同时发动了冲锋!
他们一手高举着早已点燃的巨大火把,另一手则拎着捆扎好的草把。
冲入营寨的瞬间,他们便将手中的火把和草把狠狠地扔进一座座帐篷里,同时用尽全身力气,扯着嗓子大喊:
“官军杀来了!快跑啊!”
“天兵天将下凡了!黄巾贼完蛋了!”
黄巾军大营瞬间炸锅,犹如一锅滚油被泼入了一瓢冷水。
“走水了!走水了!”
睡梦中被惊醒的黄巾乱兵,一睁眼便看到火光冲天,浓烟呛得他们喘不过气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快救火!快救火啊!”
一些稍有头脑的头目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但他们的声音很快被更大的恐慌所淹没。
“不好了!官军杀进来了!东边!西边!都是官军!”
“快跑啊!别被烧死在里面!”
整个大营乱成一锅粥。
人们从燃烧的帐篷里冲出来,衣衫不整,赤着脚,在火光与浓烟中疯狂奔逃。
有的被活活烧死,发出凄厉的惨叫;
有的被踩踏成肉泥;
有的则在混乱中互相砍杀,只为了抢夺一条生路。
“全军进攻!”
刘弥见状,知道时机已到,猛地拔出长剑,向前一指。
乐进率领的主力步兵,如同一把巨大的铁锥,从正面狠狠地插进了黄巾大营。
他们军阵严整,盾牌在前,长矛在后,稳步推进,所过之处,溃不成军的黄巾乱兵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成片倒下。
典韦、黄忠、陈到的骑兵则在营寨内来回冲杀,如同三把锋利的砍刀,将本已混乱的敌军切割得更加破碎。
与此同时,长社城头。
守了一夜的朱儁和皇甫嵩正靠着墙垛稍作喘息。
城墙上,伤兵的呻吟和士卒的疲惫叹息交织在一起,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突然,一名守城副将连滚带爬地冲了上来,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将军!两位将军!快看!西边!西边起火了!”
“什么?”
朱儁一个激灵,猛地站了起来,他感觉自己的膝盖因为久站而发出“咔吧”一声脆响。
他冲到城墙边,顺着副将指的方向望去,瞳孔瞬间收缩。
皇甫嵩也快步跟上,他紧紧盯着火场中那些清晰可辨的冲锋阵型,沉声道:“你看那火势,起于三点,同时爆发,绝非偶然!
再看那火光中冲杀的骑兵,阵型精锐,绝非乌合之众!
这是……这是有计划的夜袭!”
“夜袭?”
朱儁心头一震,“会是谁?我等援军未至,何来夜袭之兵?
莫非……是贼寇的诡计,想诱我出城?”
两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们既兴奋又警惕。
兴奋的是,这或许是千载难逢的战机;警惕的是,这万一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他们本就残破的兵力将再无翻身之地。
皇甫嵩盯着火光中那片混乱的营寨,又看了看城下严阵以待的黄巾军后营,他猛地一拳砸在墙垛上:
“不对!贼寇若要诱我出城,当是示弱于前,伏兵于后。
如今他们大营自乱,毫无章法,这绝非作伪!
公伟,你听那喊杀声,虽乱,却分明是‘官军杀来了’!这是天赐良机啊!”
朱儁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心中的豪气被瞬间点燃:“义真所言极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二人对视一眼,瞬间达成了默契。
“我亲率两千骑兵出城!”
皇甫嵩当机立断,“从西门杀出,直捣贼寇中军!
我军一出,贼寇必以为我等早已与外援里应外合,军心必乱!”
“好!”
朱儁重重点头,“我立刻组织步军,在城头擂鼓助威,并做好准备!
一旦你军得手,我便全军出击,扩大战果!
同时,我也会做好救援的准备,万一有变,我必倾尽全力,将你接应回来!”
“义真放心!”
皇甫嵩不再多言,转身大步走下城楼。
片刻之后,长社沉重的西门被缓缓打开一条缝,两千名蓄势待发的精锐骑兵,在皇甫嵩的带领下,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悄无声息地冲了出去,直奔那片火海与混乱的中心。
一场原本只是刘弥单方面的奇袭,因为皇甫嵩的果断出击,即将演变成一场彻底围歼黄巾主力的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