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郎的目光,落在慎二那张扭曲的脸上。
一半是无法掩饰的渴望,另一半是死死撑着的、摇摇欲坠的羞辱。
那副样子,实在有些滑稽。
明明想要得快要发疯,却偏要摆出一副被人强迫的、不情不愿的姿态。
真是个一点也不坦率的家伙。
他的视线,越过慎二的肩膀,落向对面沙发上那个枯坐的老人。
间桐脏砚。
士郎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这个老人,从他踏入这间屋子的第一秒起,就给他一种极度不协调的感觉。空气中弥漫的,不只是陈旧木料的腐朽气味,还混杂着一丝……更深层次的、如同坟墓般的死气。
那些盘踞在角落里的阴影,都对他俯首称臣。
他就像一棵扎根于黄泉深处的古树,枝干伸展到人间,看似平静,根系却早已吸满了死亡的汁液。
现在,自己没有能力斩断这棵树,更没有资格去正面反抗。
切嗣的笔记里提到过,在魔术师的世界里,虚与委蛇是生存的第一法则。
为了更宏大的目标,为了最终的“正义”,一时的妥协与牺牲,是必要的代价。
更何况,间桐脏砚提出的交易,对他而言,几乎是纯粹的馈赠。
用一个自己早已烂熟于心的呼吸法,去交换整个魔术世界的知识体系,去换取一条通往“正义伙伴”之路的真正台阶。
这笔买卖,无论怎么计算,都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至于日之呼吸的秘密……
士郎的心底,一片平静。
他并不担心。
这种传承自远古的呼吸法,其核心从来就不是固定的招式与吐纳的节奏。
而是意志。
是精神。
是没有亲身经历过那种与“鬼”对峙、在生死一线间挥刀的绝境,就永远无法理解的觉悟。是没有那种要将世间一切扭曲与邪恶斩尽杀绝的决意,就永远无法触及的神髓。
形与神。
慎二能学到的,最多只是“形”。
充其量,强身健体,让身体素质远超常人。
想要达到自己这种,能够将意志熔铸于刀刃之上,斩出焚尽黑暗的烈焰的程度,绝无可能。
当然,他们所想要的汲取魔力这点功能应该是少不了的。
士郎的思绪飞速转动。
甚至,不一定非要是日之呼吸。
间桐家的魔术属性,听老头所说,应该是“水”。
那么,将水之呼吸传授给他们,或许是更稳妥的选择。
哪怕现在是虫,也没关系,还有蝴蝶忍在嘛。
这样既能满足交易,又能最大限度地保留自己的底牌。
电光石火之间,所有的利弊得失,都已在心中权衡完毕。
士郎抬起头,目光直视着间桐脏砚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
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
“我同意。”
两个字,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客厅里凝固的空气。
间桐脏砚那张干枯如树皮的脸上,沟壑般的皱纹缓缓舒展开,挤出一个看似满意的笑容。
慎二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猛地将头扭到一边,不让士郎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但那只刚刚松开、却又再次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拳头,彻底出卖了他内心的波澜。
“那么,就这么说定了。”
脏砚用拐杖顿了顿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扶着杖柄,动作迟缓地站起身。
“今天天色已晚,具体的细节,明天再开始吧。”
他浑浊的目光转向门口的方向,声音里透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小樱,送你哥哥的同学回去。”
逐客令。
士郎也没有任何久留的打算。
待在这个房间里,每一秒钟,都像是在承受着无形的压力。那股阴冷、粘稠的空气,让他浑身都不自在。
他对着脏砚再次微微躬身行了一礼,算是晚辈的礼节。
然后,他转身,跟着已经迫不及待向外走的慎二,离开了这片令人窒息的空间。
当他走到玄关时,脚步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
那个紫发的女孩,正安静地站在墙角的阴影里。
她小小的身体,在从门缝里透进来的昏暗光线下,投下一道被拉得长长的、孤单的影子。
士郎张了张嘴,想对她说些什么。
安慰?还是询问?
他不知道。
但女孩已经先一步动了。她几乎是小跑着上前,用尽全身的力气,缓缓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她的动作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急切,仿佛在催促他,希望他能立刻、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士郎只好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收回目光,快步跟了出去。
沉重的雕花木门,在他们身后,发出一声悠长的呻吟,缓缓关上。
“哐当。”
一声闷响,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宅邸内,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间桐脏砚缓缓转过身,看着还愣在原地的孙子。
那张刚刚还挂着“慈祥”面具的脸,此刻已经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仿佛刚才的笑容只是一个被人扯掉的虚假画皮。
“慎二。”
他的声音,阴冷,干涩,不带任何人类的情感。
“是,爷爷。”
慎二的身体猛地一颤,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躬下身,摆出最恭敬、最谦卑的姿态。
额头的冷汗,不受控制地渗了出来,顺着鬓角滑落。
他刚刚,才对着这个决定了他一生命运的祖父,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
然而,间桐脏砚似乎根本没有理会他内心的恐惧。
他不在意。
愤怒也好,恐惧也好,只要还能用,就是一件好工具。
“从明天开始,放下你那点可笑的自尊心。”
脏砚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慎二的耳膜。
“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必须把那个呼吸法,给我学会。”
“你听明白了吗?”
“是!我明白了!”
慎二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回答,不敢有丝毫的迟疑和违逆。
“下去吧。”
脏砚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一只苍蝇。
慎二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片让他灵魂都在战栗的黑暗。
空旷的大厅里,只剩下了间桐脏砚一个人。
他独自站在黑暗的中央,一动不动,宛如一尊早已失去生命的古老雕像。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许久。
许久。
他那紧闭的嘴角,开始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咧开。
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是一道丑陋的、扭曲的裂痕,在他的脸上蔓延开来,露出了内里漆黑的牙床。
有了这种呼吸法……
慎二这个废物,就能绕开早已衰败的魔术回路的限制,直接从“大源”中汲取、积攒魔力。
虽然效率可能不高,但只要持之以恒……
三年。
只需要三年的时间,就足以让他积攒到足以召唤从者、成为御主(master)的魔力量。
这样,三年后到来的那场战争,我间桐家的胜算,就又多了一分!
脏砚在心中无声地狂笑着。
至于那个卫宫士郎……
一个战力堪比英灵(Servant)的“武士”。
一个不受控制的、强大的、充满了不确定性的个体。
在即将到来的圣杯战争中,这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一个必须被处理掉的变数。
直接抹杀,动静太大,或许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么……
等慎二彻底学会了呼吸法,榨干了他身上所有的利用价值之后……
就找个机会,以“资助你去魔术师的最高学府深造”的名义,将他送走吧。
永远地,送到伦敦的时钟塔去。
那里,有的是对这种遗失的“古代技术”和特殊的“身体构造”感兴趣的封印指定执行者。
他将成为一个被永远禁锢在培养槽中,被反复研究、拆解、分析的活体标本,再也无法踏上冬木市的土地一步。
到时候,这颗不稳定的棋子,就这样,从棋盘上彻底拿掉。
在无边的黑暗中,间桐脏砚已经为士郎,安排好了最终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