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
鬼灭世界。
意识回归的刹那,是泥土与腐烂松针混合的潮湿气味,冰冷地钻入鼻腔。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爱琴海阳光的灼热触感,那片温暖的记忆正在飞速消退。
眼前的景象,已经从希腊的蔚蓝与洁白,切换为深邃不见天日的山林。属于友人的欢声笑语被彻底隔绝,耳边只剩下远处不知名野兽的低沉咆哮,在墨绿与暗褐交织的林海间回荡。
卫宫士郎站在原地,闭上了双眼。
他将属于“卫宫士郎”的旅行记忆,那片刻的安宁与和平,彻底封存进意识的最深处。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最后一点属于现代少年的温情也消失不见。
他此行的目的地,是前任鸣柱·桑岛慈悟郎的隐居之所。
任务有两个。
其一,修习最后一种基础呼吸法——雷之呼吸。
水、炎、风、岩,五大基础呼吸法他已掌握其四。集齐五种呼吸法,不仅能让他的剑技体系趋于圆满,更有可能从中窥见更多关于“初始呼吸”的奥秘。
其二,则是主公产屋敷耀哉的嘱托。
“去看看吧,士郎。”产屋敷耀哉温和而坚定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如果桑岛先生的弟子中,有能够承载那份力量的器量,或许可以提前引导他们。”
那份力量,指的便是魔力。
卫宫士郎调整了一下背在身后的行囊,迈开脚步,身形融入深山的阴影。
他没有全速赶路。
沿途,鬼杀队的传令鸦会不时带来新的指令,清理那些盘踞在偏远村落、队士们暂时无法及时顾及的恶鬼。
但鬼的数量,比他预想中要少。
无惨的行动相当谨慎,似乎刻意在控制着鬼的扩散范围。
卫宫士郎猜测,这位鬼之始祖并非无所畏惧。这个年代固然落后,但枪炮已经出现,国家的机器一旦被激怒而全力运转起来,无惨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因此,一路上他接到的指令,真正遭遇鬼的概率,只占了一半。
这还是经过鬼杀队初步筛选,并派遣队员验证后的结果。
剩下的另一半,是人。
这个时代的黑暗,远不止于鬼。吃人的,从来不只是长着獠牙的怪物。
对于这些败类,卫宫士郎从未冷眼旁观。
抓捕,捆缚,丢给最近的官府。
鬼杀队是私人组织,杀鬼,官府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杀人,性质就彻底变了。
他恪守着自己的底线。
这一路走走停停,本不算遥远的路途,他足足走了一个月。
……
月色稀疏的夜晚。
一个偏僻的村庄外,血腥的气味钻入鼻腔,黏稠得仿佛有了实质。
卫宫士郎的身影在一片狼藉的农舍间穿行,脚步落在干燥的泥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的目光扫过地上已经凝固的暗色血迹,最终锁定在一间半塌的谷仓。
里面传来令人牙酸的咀嚼声,伴随着骨骼被咬碎的脆响。
他没有丝毫停顿,一步跨入那片浓稠的黑暗。
一头生着四条手臂的恶鬼正趴在地上,贪婪地啃食着一具残缺的尸体。它察觉到生人的气息,猛地回头,嘴角挂着血肉碎末,六只猩红的眼睛瞬间锁定了他。
“又一个……”
鬼的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嘶吼,带着食物被打扰的暴躁。
“送上门的……食粮!”
话音未落,它的四条手臂肌肉瞬间虬结,青筋暴起。惨白的指甲暴长到半尺,如同四根扭曲的骨矛,从四个刁钻至极的角度,封死了所有闪避路线,直刺卫宫士郎的要害。
空气被撕裂,发出刺耳的尖啸。
卫宫士郎没有后退。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四根袭来的骨矛,仿佛那只是拂面的微风。
他的右手,握住了腰间那柄纯白的刀柄。
嗡——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微震鸣。
白色的长刀出鞘,刀身在昏暗中流转着一层白润辉光,映亮了恶鬼狰狞的面孔。
没有华丽的招式。
没有呼吸法的起手式。
只有最纯粹、最凝练的一道斩击。
一刀。
快到连时间都仿佛被切割开来的一刀。
那头恶鬼脸上的狞笑彻底凝固,六只眼睛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骇。它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四条手臂齐根而断,切口平滑如镜,血液甚至还未来得及喷涌。
紧接着,一道细密的血线,从它的脖颈处缓缓浮现。
“为……什么……”
它的头颅从脖子上滑落,那双眼睛里还残留着最后的疑惑。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便开始崩溃,化为飞灰。
卫宫士郎收刀入鞘。
黑色的“莫邪”在鞘中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仿佛在应和着同伴的斩击。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地上那具早已冰冷的尸体上,缓缓叹了口气。
“抱歉,我来迟了。”
……
又过了数日,他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座被桃树环绕的山。山路上,随处可见被雷劈过的焦黑树木,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淡淡的硫磺气息。
半山腰上,一座简朴的道场出现在眼前。
道场内,传来少年中气十足的呼喝,以及……另一种尖锐到几乎要刺破耳膜的哭喊。
卫宫士郎走到道场的门口。
院子里,一个留着黑色短发的少年正在挥剑。他的动作标准而有力,每一次挥砍都带着凌厉的风声,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但他眼神专注,没有丝毫松懈。
而在另一边的屋檐下,一个头发金黄的少年正死死地抱着一个老人的大腿,哭得涕泗横流,惊天动地。
“会死的!真的会死的啊!头发都因为练习被雷劈成这样了,再练下去我一定会变成焦炭的!爷爷,我不想死啊!”
“不要讲这种丧气话!不严格训练,遇到鬼才是真的会死!”
被称作“爷爷”的老人身材不高,声音却洪亮如钟。他只有一条腿,仅靠一根拐杖支撑,却站得稳如泰山。
正是前任鸣柱,桑岛慈悟郎。
卫宫士郎的到来,打断了这场闹剧。
桑岛慈悟郎率先看了过来,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道锐利的电光。
那个挥剑的黑发少年也停下了动作。他转过身,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卫宫士郎腰间那一黑一白两柄长刀上。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
混杂着身为剑士的警惕,看到稀世名刀的渴望,以及一丝被掩饰得极好的……嫉妒。
但他很好地压下了这一切,对着卫宫士郎,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晚辈礼。
“您好,我是桑岛师父的弟子,狯岳。请问您是?”
他的声音沉稳,举止得体,俨然一副优秀继承人的模样。
卫宫士郎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然而,最激烈的反应,来自于那个金发少年。
在我妻善逸的耳朵里,整个世界都是由各种各样的声音构成的。
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虫子振翅的嗡嗡声,师兄挥剑时肌肉纤维收缩的绷紧声,爷爷心脏沉稳有力的跳动声。
但当这个陌生男人出现时,一种恐怖绝伦的声音,瞬间淹没了他的一切感知。
那不是正常人类该有的声音。
那声音狂暴,汹涌,宛如一个被强行压缩在人类躯壳里的雷暴云团。
每一次心跳,都发出堪比锻炉轰鸣的巨响。
血液奔流的声音,是山洪暴发,是冲刷着堤岸的怒涛。
那具看似平静的身体里,蕴藏着一片随时可能掀起滔天巨浪的,狂暴的能量海洋。
恐惧。
纯粹的,源自生物最深处本能的恐惧。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妻善逸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整个人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并用地爬到了桑岛慈悟郎的身后,只露出一双噙满泪水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缓步走来的男人。
“爷、爷爷!怪、怪物啊!!”
“闭嘴!善逸!太失礼了!”
桑岛慈悟郎低喝一声,手中的拐杖在地面重重一顿。他抬起头,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年轻人。
对方身上没有鬼的气息。
但那股内敛的、山一般的气势,是他只在主公和少数几位最顶尖的柱身上才感受过的。
这是一个强者。
毋庸置疑的强者。
卫宫士郎的脚步停在三人面前。
他无视了狯岳那几乎要黏在他双刀上的视线,也忽略了躲在后面瑟瑟发抖的善逸。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桑岛慈悟郎身上。
“初次见面,桑岛先生。”
他的声音平和,没有半点强者的架子。
“我是受主公所托而来。我叫卫宫士郎。”
他微微躬身,将自己的来意简洁而清晰地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