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带着山林独有的草木清气与微凉的湿意,吹拂着卫宫士郎的额发。
他依旧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身体的姿态没有变过,但内里的世界,却已然分崩离析,又在废墟之上,萌生出了一点微弱的新芽。
那点新芽,是对一把【剑】的渴望。
一把真正属于“卫宫士郎”的剑。
他将手掌摊开,举到眼前,对着那破碎的月光。
掌心的纹路,在清冷的辉光下,根根分明。
这里曾流淌过滚烫的魔力,复刻过无数英雄豪杰的神兵利器。
可终究,都是镜花水月。
当投影散去,这双手,依旧空无一物。
“我”……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卫宫士郎彻底沉浸在这份迷茫与求索之中,连时间的流逝都近乎遗忘时。
一阵突兀的、打破寂静的扑腾声,从夜幕深处传来。
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急切的规律感,搅乱了林间的风。
他抬起头。
一道漆黑的影子,撕裂了被月光浸染的夜色,如同一支射出的箭矢,精准地朝着木屋的方向而来。
影子在空中盘旋了一圈,最后,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不远处一根光秃秃的树枝上。
那是一只乌鸦。
通体漆黑,羽毛在月色下,却泛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光泽。
它歪着脑袋,一双黑豆似的眼睛,没有寻常鸟类的灵动,反而透着一股近乎死寂的平静。
那双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打量着台阶下,这个浑身尘土,衣衫破损,看上去狼狈不堪的青年。
片刻后,它张开了喙。
“嘎——!”
一声尖锐刺耳的鸣叫,撕裂了夜的宁静。
那声音不似鸟鸣,更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互相摩擦,带着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质感,刮擦着人的耳膜。
“传令!传令!”
鎹鸦的嗓音在空旷的山间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霞柱·时透无一郎,力量大幅提升!已汇报主公大人!”
“嘎——!主公大人有令!”
卫宫士郎的思绪,被这突如其来的宣告从深沉的内省中强行拽了出来。
他微微一怔。
考验……
对了,还有考验。
产屋敷耀哉交给他的,那个让时透无一郎感受到明确进步的考验。
他几乎已经把这件事,忘在了刚才那场惨败和后续的自我拷问之后。
“卫宫士郎,考验通过——!”
鎹鸦用它那毫无起伏的沙哑声线,落下了最终的判决。
通过了?
卫宫士郎的脑海中,回荡着这三个字。
从结果来看,毫无疑问。
无一郎不仅在他的引导下,成功开启了名为魔术回路的全新力量体系。
更可怕的是,那位天才少年,仅仅通过一场战斗,就将这份力量与他自身的霞之呼吸、剑技完美地融为一体,举一反三,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全新境界。
现在的时透无一郎,恐怕已经真正具备了单独猎杀“上弦”之鬼的资格。
这份进步,何止是“明确”。
简直是天翻地覆。
所以,考验通过,理所当然。
然而,卫宫士郎的心中,却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喜悦。
他只是觉得,喉咙里泛起一阵苦涩。
有些讽刺。
自己的“老师”,被刚刚学会知识的“学生”,用自己教的东西,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输得一败涂地。
而这样屈辱的结果,换来的,却是“考验通过”的嘉奖。
这算什么?
哦,也对。
考验的要求,是让无一郎提升。
又不是让他卫宫士郎提升。
“嘎——!主公大人有新指示!”
鎹鸦那毫无感情的鸣叫,没有给他留下任何感慨和自嘲的余地,冰冷地继续下达着命令。
“卫宫士郎,无需返回总部!”
“继续留在锻刀村!”
“后续将有其他柱前来接替无一郎,请你继续教导他们。”
“鬼杀队,需要你的力量!嘎——!”
话音落下,那只漆黑的鎹鸦,再也没有片刻停留。
它双翅一振,再次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便融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那几句命令,还在士郎的耳边,嗡嗡作响。
产屋敷耀哉的这道新命令,完全超出了士郎的预料。
他本以为,在考验通过之后,自己会被召回鬼杀队总部,然后,作为一名特殊的战力,被派往与鬼战斗的最前线。
毕竟,自己这具几乎不会受伤,并且能够快速恢复的身体,在惨烈的战场上,无疑能够极大地分担鬼杀队剑士们的压力,拯救更多的生命。
这才是最直接,最高效的利用方式。
可那位心思深沉如海的主公,却做出了一个截然相反的决定。
他选择将自己,继续“藏”在这片与世隔绝,安全无比的锻刀人之村。
士郎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忽然明白了。
他慢慢地,从台阶上站了起来。
继续留在这里……
教导其他的柱……
这道命令的背后,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将得到如今最需要,最宝贵的东西。
——时间。
——一个绝对安全的,可以让他心无旁骛地去探索,去修炼,去犯错的空间。
——以及,数名当世最顶尖的剑士,作为他磨砺自身的“陪练”与“老师”。
士郎的眼中,那份因自我怀疑而产生的迷茫,正在一点点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锐利的光芒。
产屋敷耀哉……
那位鬼杀队的领袖,他所看到的,或许从来就不是“卫宫士郎”这个能够立刻投入战场的“工具”。
他看到的,是一个充满了无限“可能性”的,未知的存在。
他在投资。
用鬼杀队最宝贵的顶尖战力——“柱”的时间,来投资卫宫士郎的“未来”。
让士郎在这里,将名为“魔力”的种子,播撒给更多的柱,让鬼杀队的整体实力获得提升。
同时,也让他卫宫士郎,能够继续隐藏在鬼舞辻无惨的视线之外,在这片安全的土壤里,野蛮生长。
直到有一天。
当他破土而出,真正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的时候,才能给予那个潜藏了千年的鬼之始祖,以石破天惊的致命一击。
这份信任。
这份期待。
卫宫士郎只觉得,自己的肩膀上,陡然多了一份沉重到难以言喻的重量。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那些细碎的石子和草屑簌簌落下。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那断裂的脊骨,正在鬼的强大恢复力作用下,发出着细微的噼啪声,迅速地接续、愈合。
原本压在心头,那份关于“考验”的压力,已经烟消云散。
但一座更宏伟,更沉重的大山,随之而来。
可奇妙的是,在这股庞大的压力之下,他的心境,反而变得无比澄澈,无比空明。
那些纷乱的杂念,被彻底碾碎。
他不再去想,如何才能完成某个具体的任务。
他不再去想,如何才能更完美地去模仿某个人。
现在,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件事。
一件,纯粹的,不为任何人,只为“卫宫士郎”自己,而做的事情。
不过……
今天已经太晚了。
连番的战斗与心神的激荡,让他感到了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疲惫。
剩下的事,明天再继续。
士郎抬起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转身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今天,可是要去弓道社报道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