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欧作为欧泊在普雷顿的负责人,深知整个医疗区的流程与权限层级。尽管珐格兰斯的行为已经属于越级干预——甚至可以说是用武力胁迫他执行命令——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愤怒或反抗。他知道,在这一刻,规则与秩序的边界已经被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冲破了。
而那句话,成了他选择配合的关键。
“现在就去。米雪儿如果出事了,我明白后果,不需要你负责。”
这句话像一把刀,割开了雷欧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试图联系芙拉薇娅甚至梅瑞狄斯。他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转身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A区主通道,乘专用电梯直达10楼高保密医疗监护区。走廊灯光柔和而冷冽,脚下的感应地砖随着步伐微微泛起蓝光。到达米雪儿病房外时,雷欧停下脚步,轻声说道:
“她目前由心夏操作的系统进行生命体征维持,梅瑞狄斯博士负责指导。心夏已经将系统锁定,所有外部干预都需要高级权限认证。今天凌晨刚完成一轮神经链稳定化处理,情况暂时可控。不过——”雷欧顿了顿,“心夏说,她的意识正在缓慢漂移,像是被什么拉走了。”
雷欧将手搭在终端上,准备进行权限验证,但珐格兰斯轻轻抬手制止了他。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从内衣内侧的暗袋中取出一张极薄的黑色卡片。卡片表面没有任何标识,只在边缘刻着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波纹状编码。
她将卡片贴近终端读取区。
“滴——”
一声极轻的解锁音响起,屏幕上的三重加密界面瞬间瓦解,权限等级直接跃升至Ω-9,系统自动标注:“协议激活,操作员身份:F-GRS-7 | 珐格兰斯 | 应急响应官(跨域)”。
终端画面切换为米雪儿的实时生命数据流:脑电波频率、神经递质浓度、弦序列稳定度、呼吸同步率……各项指标虽仍在临界范围内,但整体趋势呈缓慢下行。显示出深度意识层正在发生不可逆的剥离现象。
珐格兰斯盯着屏幕,眉头微微松动了一瞬。
因为她看到,在过去两小时内,心夏确实在梅瑞狄斯的指导下,完成了近乎完美的基础生命支持——血压稳定,血氧饱和度维持在98%以上,脑代谢率控制在最低存活阈值之上。这说明,米雪儿还没有彻底失去连接的可能。
但她也知道,这只是延缓死亡的过程,而不是唤醒。
收回视线,转向病房观察窗。透明的防辐射玻璃后,米雪儿静静地躺在悬浮医疗舱中,身上连接着数十条监测线缆,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那头曾经耀眼如阳光洒落的金色马尾,此刻黯淡无光,发丝干枯地贴在枕边,仿佛连生命力都被抽离。
珐格兰斯走近窗边,双手轻轻扶住窗框,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她的呼吸在玻璃上凝成一小片雾气,又慢慢消散。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目光从未离开米雪儿的脸。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走廊里没有声音,只有监测仪偶尔传来的规律滴响。
然后,一滴泪,无声地滑落。
紧接着是第二滴。
她没有擦拭,任泪水沿着脸颊流下,滴落在制服领口,洇开一片深色痕迹。这不是软弱,而是一种压抑太久的情感决堤——她明明知道不能失控,可眼前这个人,她不能再给自己任何的借口。不光为了米雪儿,更为了伊薇特。
珐格兰斯低声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对不起……我来晚了。”
就在这时,雷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珐格兰斯博士,香氛我已经摆好了了,早饭也一起带来了。”
珐格兰斯迅速抬手抹去泪水,挺直背脊,转过身来。她的眼神已恢复清明,仿佛刚才那个流泪的人从未存在过。
雷欧将珐格兰斯深灰色的包裹放在墙边的置物架上,里面整齐排列着十余个小瓶香氛,标签上的娟秀字体整整齐齐,每个瓶子的颜色和形状都不相同。他还提着一个保温餐盒,轻声说:“这些都是本来要送给您的早饭,是医院配餐间现做的,希望能合您的胃口。”
珐格兰斯点了点头,嘴角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有劳了,雷欧队长。是我有些着急了。”
雷欧看着她的眼睛,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低声道:“我能理解。但请您记住,无论在纽特朗还是普雷顿甚至其他城区—— 一切都有记录。您的权限不低,但也不是没有代价,因为这就是欧泊。”
珐格兰斯没有回应,只是再次望向病房内的米雪儿。
她知道代价是什么。
但她更清楚——如果现在不做,可能永远都没机会了。
雷欧见状,识趣地退到走廊尽头的监控台旁,假装查看系统日志,实则默默注视着这一幕。
珐格兰斯站在病房外,目光落在雷欧带来的保温餐盒上。盒盖掀开,是一碗温热的燕麦粥,表面浮着一层淡金色的蜂蜜水,在冷光下泛着微弱的暖意。她知道,自己此刻根本没有胃口——胃里像是塞满了铅块,喉咙紧得几乎无法吞咽。但她也清楚,若连基本的身体状态都无法维持,又何谈去救米雪儿?
于是她坐下,动作轻缓地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地吃着。每一口都像在对抗某种无形的阻力,但她强迫自己细嚼慢咽,仿佛这是对意志的一次训练。她的神情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温柔的专注,仿佛真是在享受一顿寻常早餐。
这不仅仅是为了安抚自己的情绪,也是为了让雷欧安心。
毕竟,就在不到半小时前,她还用枪抵着他的太阳穴,逼他带路。那一刻,规则被踩在脚下,权限成了笑话。而这样的行为,一旦上报欧泊监察部,足够让她在纽特朗的地底禁闭室待上整整三个月——甚至更久。
但她不在乎。
只要能见到米雪儿,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代价从来不是她犹豫的理由。
吃完后,她将餐具轻轻归位,起身走向墙边的储物柜。柜门滑开,露出一排整齐排列的小瓶香氛与药剂。她伸手,依次取出四瓶至关重要的制剂:
第一瓶是弦序稳定剂·V7,标签上印着红色警戒标识,专用于抑制神经链崩解引发的意识塌陷;
第二瓶标号为L-02-7,无名无注,唯有瓶身内液体呈现出缓慢旋转的螺旋纹理,似有生命般低鸣;
第三瓶泛着淡淡的青色光泽,标签上写着:“L-02-A|海岸线·夏夜·萤火”——那字迹娟秀,像是某人亲手书写,带着回忆的温度;
最后一瓶则是L-02安宁香,透明液体中悬浮着细微的银尘,据传能在意识层面构筑短暂的“安全区”。
她又取出了几件便携式治疗器具:微型共振导环、双频脉冲贴片、神经锚定针头……每一件都经过特殊调校,只为应对米雪儿当前的状态——深度意识漂移,弦序列紊乱,生命体征虽稳,却如悬于蛛丝之上。
她转身,将药剂与器械装入随身医疗包,声音冷静而清晰地对雷欧说道:
“我即将对米雪儿进行复合干预治疗。你需要留在监控台,实时观察心夏系统反馈的生命数据流。若有任何异常波动——尤其是脑电波频率突变或神经递质浓度骤降——立即通知我。”
雷欧点头,神情凝重:“权限记录会自动上传至中央日志,您确定要现在开始吗?”
“我已经越界了太多,”珐格兰斯淡淡回应,“现在退缩,才是真正的失败。”
她说完,不再多言,拉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只有监测仪规律的滴响,如同时间本身的脉搏。
她走到悬浮医疗舱旁,低头看着米雪儿苍白的脸庞,那一头曾如阳光洒落的金发,如今黯淡干枯,仿佛连光都不愿停留。
珐格兰斯深吸一口气,从包中取出“L-02-A|海岸线·夏夜·萤火”,轻轻拧开瓶盖。
一缕极淡的香气悄然弥散——海风的气息混着夏夜草木的湿润,还有远处萤火虫闪烁般的微光分子,在空气中划出细小的轨迹。
她低声呢喃,像是说给米雪儿听,又像是说给自己: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走得太远。”
治疗,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