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购契约签署后的第三天,漱玉阁内部进行了一场低调而彻底的权力交接与架构重组。没有盛大的仪式,只有一份份加盖了新刻“漱玉阁总执事林晚”印鉴的任命文书,被悄无声息地送至相关人等手中。
“漱玉雅集”与“满堂风华”双楼,正式在名分与实质上统一于“漱玉阁”旗下。原漱玉阁总店作为行政中枢与“雅集”的实体依托;新并入的“满堂娇”原址,经过快速改造,挂牌“漱玉阁·琳琅阁”,主营高端珠宝、古玩、定制服饰,作为“雅集”理念的延伸和重要利润来源;“满堂风华”则彻底转入地下,其明面上的“雅筑”别院依旧维持着奢华私密的会所模样,内里却已成为信息汇集、特殊接待与隐秘行动的中枢。
林晚的“总执事”办公室,设在漱玉阁总店后院一座独立的两层小楼,名曰“致远斋”。此处清静且防卫严密,与前店营业区隔开,又有密道可直通“满堂风华”核心区域及紧急撤离通道。
此刻,致远斋二层的书房内,林晚正召集并购后的第一次核心会议。
与会者不多,却代表了新漱玉阁的几股核心力量:清芷(负责“漱玉雅集”及琳琅阁日常运营)、绿腰(擢升为“满堂风华”大管事)、王管事(总管后勤、人事、对外联络及总账房)、陈武(负责内外安保及特殊行动)。周嬷嬷作为林晚最信任的内管家,亦在旁听席。
谢瑢身体未愈,未曾出席,但众人都知道,他的意志透过林晚得以贯彻。沈千帆依约未参与具体运营会议。
书房内气氛严肃。林晚坐在主位,身着一身简洁的深青色衣裙,发髻挽起,仅簪一支白玉素簪,眉目间褪去了几分少女的柔美,多了几分执掌权柄者的沉静与威仪。
“今日召集各位,有几件要事宣布与商议。”林晚开门见山,声音清朗,“第一,自即日起,双楼所有账目、银钱、物资调配,统一归总账房管理。王管事,总账房由你直接负责,下设‘雅集’、‘琳琅’、‘风华’三个分账房,分账房管事每日对账,每旬向总账房汇总,总账房每月向我呈报总览及分析。所有超过五百两的支出,需有我的手令或我与王管事共同签押;超过两千两,需提前报备并说明详由。”
王管事肃然应道:“是,姑娘。老朽已初步理清并入资产,新账册三日内可启用。人员方面,原‘满堂娇’两位账房先生经考核,留用一人协理‘琳琅阁’账目,另一人调任‘风华’分账房,此二人家眷底细已由陈武查明,暂无问题。”
林晚点头,继续道:“第二,人事方面。清芷,你主理‘雅集’与‘琳琅’,原有人员基本不动,提拔两位沉稳可靠的老人做你的副手。‘琳琅阁’掌柜,由原‘满堂娇’那位善于经营珠宝的刘掌柜担任,你多盯着点。绿腰,‘风华’的人事你全权负责,但所有新增人员,无论明暗,背景必须由陈武核查通过,名录副本报我备案。核心人员的家眷安置、后路安排,需有预案。”
清芷和绿腰齐声应是。清芷神情沉稳,绿腰则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与兴奋。
“第三,安保与情报。”林晚看向陈武,“陈武,你肩上的担子最重。明面上,双楼及各处的护卫需重新编组,制定轮值、巡检章程,尤其是‘琳琅阁’贵重物品的护卫。暗地里,‘风华’的隐秘据点、信息传递通道、应急撤退路线的安全,由你亲自抓,绿腰配合。从即日起,组建一支精干的‘内卫’,不隶属任何一楼,直接听你调遣,负责核心人员(包括我、谢公子、沈公子、以及在座各位)的随身护卫,以及应对突发危机。人员从现有可靠护卫中选拔,宁缺毋滥。”
陈武抱拳,声音铿锵:“属下明白!内卫人选三日内拟出名册,请姑娘过目。”
“第四,”林晚目光扫过众人,“关于监督。为示公正,避免疏漏,我已征得李御史同意,聘请州府户房退休的刘老典史(一位以刚正和精于账目着称的老吏)作为我漱玉阁的特邀账房顾问,不定期抽查账目。此事由王管事对接,务必配合,不得有丝毫怠慢隐瞒。”
引入官方背景的监督者?众人心中都是一凛,随即明白这是林晚的高明之处,既堵住了可能的漏洞,也进一步拉近了与李御史的关系,获得了某种程度的“官方背书”。
“最后,”林晚顿了顿,语气放缓,却更显郑重,“诸位都是跟随漱玉阁一路走来的老人,或是新加入却值得信赖的伙伴。谢公子病体未愈,沈公子放手不同庶务,这副担子如今落在我肩上,也落在诸位肩上。我们如今面对的,不仅是生意场上的竞争,更有暗处的刀光剑影。并购之后,树大招风,敌在暗我在明,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庭院中渐黄的草木,背对众人,声音清晰传来:“我希望大家记住,漱玉阁不仅是谋利的商号,更是我们安身立命、实现抱负的根基,是谢公子沉冤得雪的希望所在,也是……我们对抗不公与黑暗的一处阵地。权力在手,责任在肩。望诸位恪尽职守,谨言慎行,彼此扶持,共度时艰。”
一番话,既有敲打,又有激励,更指明了方向,将个人利益与漱玉阁的宏大目标捆绑在一起。
“谨遵总执事之命!”众人齐声应道,语气中多了几分敬畏与认同。
会议结束后,众人各自领命而去,开始忙碌。林晚独坐书房,看着桌上那枚新刻的“总执事”印鉴,青玉质地,触手温凉。权力来得比想象中更快,也更沉重。她知道,今日的安排只是骨架,血肉的填充、齿轮的磨合、暗流的应对,才是真正的考验。
王管事很快送来了第一批需要她批阅的文书:人事任命确认、月度预算草案、与几家供货商的新合约、“琳琅阁”开业筹备方案……林晚摒弃杂念,沉下心来,一份份仔细审阅,不时询问细节,提出修改意见。她发现,得益于前世的知识和这大半年在漱玉阁的历练,处理这些事务虽然繁杂,却并不算特别吃力,反而有一种将想法逐步落实的充实感。
傍晚时分,周嬷嬷送来晚膳,轻声提醒:“姑娘,谢公子那边问了几次了,您要不要先过去看看?”
林晚这才惊觉天色已晚。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吩咐将几份急件带上,起身前往竹幽苑。
谢瑢半躺在软榻上,正就着灯光看一卷书,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似乎比前两日稍好。见林晚进来,他放下书卷,眼中漾开温柔的笑意:“我们的总执事大人,忙完了?”
林晚在他榻边坐下,将带来的文书放到一边,叹了口气:“千头万绪,刚刚理出个大概。这才第一天,已经觉得时间不够用。”
“慢慢来,不必急于求成。王管事、清芷他们都是得力之人,你只需把握大方向,不必事事躬亲。”谢瑢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指尖因长时间握笔而生的微凉,“今日会议,可还顺利?”
林晚将会议内容简要说了,重点提了引入李御史推荐的刘老典史作为账房顾问之事。
谢瑢点头赞许:“此举甚妥。明线立得好。暗线呢?陆珩那边可有回音?”
林晚压低声音:“下午陈武收到了陆珩传来的密信,用的是一种我们约定的暗语。信中说,人选已定,是一位名叫‘影七’的女子,精于易容、侦查、情报分析,且对江湖和官场暗面都十分熟悉,数日内便会以‘投亲不遇的远房表妹’身份来州府,届时自有联络方式。陆珩强调,影七只认他与我们约定的密令,不听其他任何人调遣,包括陆珩手下其他人。”
“影七……女子?”谢瑢略感意外,随即释然,“陆珩用人,向来不拘一格,且必有深意。女子身份或许更方便融入市井,不易引人注意。如此甚好,明暗两条监督线,加上你亲自掌控核心,沈千帆的‘知情权’便在我们的框架内运行,翻不起大浪。”
他沉吟片刻,又道:“不过,平衡之道,在于动态。如今我们看似制衡了沈家,但李御史这条‘明线’,亦不可使其影响力过大,尤其是对‘风华’的渗透。刘老典史只管账目,其他方面,需有分寸。”
“我明白。账目可以看,但有些‘特殊支出’和‘风华’的密档,会有另一套账本和保管方式。刘老典史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问。”林晚早已想好对策。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一些细节,直到谢瑢面露疲色,林晚才强迫他休息,自己则回到致远斋,继续挑灯处理文书。
夜深人静,致远斋的灯光成了漱玉阁后院最晚熄灭的一盏。
接下来的几日,林晚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钟表,高速运转。她不仅要处理双楼整合带来的大量事务,还要关注谢瑢的病情,与秦大夫商议用药,与李御史保持若即若离的沟通,应付州府其他商号试探性的拜访,更要暗中留意“满堂风华”整合后首次情报汇总——关于北境的最新动态、京城关于太子病情的隐秘传闻、以及……那几家曾出现又消失的可疑商号的蛛丝马迹。
权力带来的不仅是掌控感,更是无休止的消耗。林晚以惊人的意志力支撑着,将各项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新架构渐渐开始顺畅运行。“琳琅阁”紧锣密鼓筹备开业,“漱玉雅集”的首场“古琴鉴赏雅集”即将举行,“满堂风华”的隐秘网络在绿腰的整顿下效率更高。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这日午后,林晚正在批复“琳琅阁”开业宾客名单,王管事匆匆而来,面色有些古怪。
“姑娘,那位刘老典史……来了。”
“哦?这么快?不是说过几日吗?”林晚有些意外。
“说是恰好路过,便进来看看,熟悉一下环境。”王管事低声道,“此刻正在总账房,翻看一些……旧账册。”
旧账册?林晚心中一动。并购前的账目已经封存,刘老典史要看,也并无不可,但他这“恰好路过”和直奔旧账的举动,未免有些刻意。
“无妨,让钱先生(原沈家账房,现协助王管事)陪着,他要看什么,只要不涉及‘风华’密档,尽管给他看。你在一旁留意着点。”林晚吩咐道。
王管事应声而去。林晚放下笔,走到窗边,若有所思。李御史派刘老典史来,真的只是为了监督账目?还是另有所图?比如,借查账之名,探查漱玉阁与沈家、与北境、甚至与京城某些势力的关联底细?
与此同时,漱玉阁斜对面一家新开张的胭脂水粉铺二楼,一个相貌普通、衣着朴素的年轻妇人,正倚在窗边,看似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漱玉阁进出的各色人等。她手中拿着一面小铜镜,似乎在对镜整理鬓发,镜面角度却微妙地折射着漱玉阁门前的情形。
她便是影七。已“投亲不遇”,在附近赁了间小屋住下,今日是来“采买”的。她的目光看似散漫,却精准地捕捉着一些细节:漱玉阁护卫换班的规律、后门偶尔进出的人、马车停留的时间、甚至门口乞丐的更换频率……
而在竹幽苑,沈千帆倚在廊下赏菊,听着身边钱先生低声汇报刘老典史到访之事,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目光却投向致远斋的方向。
权力交接已然完成,新的格局初步形成。林晚坐上了总执事的位置,手握明暗权柄,平衡着谢、沈、乃至即将加入的陆(影七)三方势力,同时应对着官方的审视。
她如同一个初执棋局的棋手,棋盘上棋子渐多,关系渐杂。对手不止于远方的独孤罡、赵崇,身边的每一股力量,既是助力,也可能在微妙时刻转化为压力或变数。
权柄初握,考验的不仅是能力,更是智慧、定力与胸襟。林晚站在致远斋的窗口,望着庭院中自己亲手参与规划的一草一木,感受着空气中流动的紧张与机遇。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成为自己的主人,便意味着承担起这一切的复杂与重量。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清明。
棋局已开,落子无悔。接下来,该她来主导这场关乎生死、恩怨与未来的博弈了。而第一步,便是让这新生的、融合了多方力量的漱玉阁,在州府这片土地上,稳稳地扎下根,发出属于自己的、不容忽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