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珩(陆离)的离去,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虽未立刻扩散,却让漱玉阁密室内的空气彻底凝固。沈千帆的崩溃、陆珩真实身份的揭露、以及“幽泉”之行的凶险,层层叠加,压在谢瑢和林晚心头。
陈武将失魂落魄的沈千帆拖下去秘密关押后,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上,微微晃动。
“陆珩……陆文渊之子……”谢瑢低声重复,眼中思绪翻腾,“难怪他对‘醉梦香’和独孤罡如此执着,手段如此决绝。灭门之仇,流放之恨……他这三年,是如何过来的?”
林晚同样心潮起伏。她想起陆离(陆珩)每次出现时的神秘莫测,想起他提供的精准情报和关键帮助,原来背后是这般血海深仇与孤绝的蛰伏。“他选择假死,隐姓埋名,化身‘面具人’,暗中调查。这份隐忍与心智,非常人所能及。”她顿了顿,看向谢瑢,“他刚才提到,令尊陆大人是因为发现北境试验‘醉梦香’祸害士卒,试图上奏才遭灭口。而谢昀堂兄……似乎也曾参与早期试验。谢家与陆家,几乎在同一时期出事。这中间,仅仅是巧合吗?”
谢瑢身体猛地一震,眼中闪过骇然的光芒。他之前专注于查谢昀之死和自家灭门案,虽知与“醉梦香”有关,但并未将陆家的案子直接联系起来。如今被林晚点破,一条更加清晰、也更加恐怖的逻辑线浮现出来。
“三年前……差不多是同一时期。”谢瑢的声音有些干涩,“陆大人试图上奏揭露北境毒害士卒,谢昀可能因参与试验知道内情,而我父亲……他当时虽已致仕,但在朝在野仍有影响力,且与陆大人私交甚笃,或许……也察觉到了什么!甚至,谢家本身,可能就掌握着与‘醉梦香’原料、或者北境某些隐秘交易相关的……通道或秘密!”
这个推测让两人背脊生寒。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三年前谢家与陆家几乎同时遭难,就不是偶然,而是一场针对知情者、企图彻底掩盖“醉梦香”早期罪行的大清洗!独孤罡及其背后的势力,为了捂住这个可能动摇军心、触犯国法、甚至影响朝局的天大秘密,不惜对两位朝廷大员(一在职一致仕)的家族举起屠刀!
“所以,独孤罡不仅仅是‘醉梦香’后来的经营者和受益者,更是三年前那场惨案的直接元凶之一!”林晚握紧拳头,“而赵延、沈千帆,不过是他在江南延展的爪牙和牟利工具。陆珩查他,是为父报仇,也是为陆家昭雪;你查他,是为谢家雪恨,也是为堂兄讨公道。你们的目标,从根源上就是一致的!”
“难怪陆珩会找上我,会不遗余力地提供帮助。”谢瑢眼中闪过明悟与一丝苦涩的共鸣,“他早就查到了谢家与‘醉梦香’的关联,知道我也是受害者遗孤。所谓合作,不仅仅是各取所需,更是同仇敌忾。”
两人沉默片刻,消化着这惊人的关联。家族的悲剧、亲人的惨死、多年来背负的秘密与痛苦,在这一刻找到了共同的源头。一种奇异的、沉重的纽带,将他们与那个未曾真正谋面、却已多次并肩的陆珩,紧紧联系在一起。
“陆珩此去‘幽泉’,凶险万分。”林晚打破沉默,“但他似乎胸有成竹。他对‘幽泉’的了解,恐怕不仅仅是通过调查。谢瑢,你之前说,陆家与谢家,可有旧谊?”
谢瑢努力回忆:“家父与陆文渊大人确有交情,但多是君子之交,政见相投。至于更深的关系……我那时年轻,并未过多留意。不过,陆珩刚才说他对‘幽泉’了如指掌,甚至知道机关破解之法。这绝非寻常调查所能得。除非……”他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除非他本身就曾接触过‘幽泉’的设计者,或者……他曾是独孤罡势力中的一员?假意投靠,伺机复仇?”
这个想法太大胆,但并非不可能。陆珩假死脱身,若要深入敌人内部获取核心机密,伪装身份、取得信任,或许是唯一途径。但这其中的风险与煎熬,可想而知。
“无论他用何种方法,他此刻是我们最大的希望。”林晚起身,走到窗边,望向黑石峪的方向,夜色深沉,什么也看不见,“我们能做的,就是守好这里,等他带回最后的证据,同时……应对好接下来的风暴。”
她转过身,目光锐利:“沈千帆提到了朝中保护伞,陆珩也确认了这点。独孤罡能在北境一手遮天,在江南布局深远,朝中必然有重量级人物为其张目。这些人才是真正的根须。扳倒独孤罡或许能斩断毒藤,但若不能挖出其背后的土壤,迟早还会有新的毒藤长出来。”
谢瑢点头:“不错。陆珩若能拿到‘幽泉’中独孤罡与朝臣的往来密信,便是揪出这些保护伞的关键。但在此之前,我们也不能干等。”他沉吟道,“沈千帆的口供,虽然可能有所保留或偏差,但其中提到的几个官员名字和勾结方式,或许可以先暗中核实、搜集一些旁证。尤其是通判,他如今惊弓之鸟,或许能成为突破口。”
“还有柳依依和绿腰。”林晚补充,“她们在满堂娇多年,接触过形形色色的官员,或许能提供一些关于这些官员私下癖好、把柄的线索。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东西,关键时刻或许能成为撬动他们的杠杆。”
两人议定,便分头行动。林晚去密室见柳依依和绿腰,详细询问她们所知的相关官员信息;谢瑢则梳理沈千帆的口供,并结合王管事情报网络近期收集的一些零散信息,尝试勾勒出独孤罡在江南乃至朝中的关系网雏形。
与柳依依、绿腰的谈话收获颇丰。柳依依虽然主要接触赵延、沈千帆层面,但也曾被迫参与过几次招待“贵客”的宴席,记得几位省城官员的相貌和交谈中透露的只言片语,比如某位按察副使似乎对一种产自海外的“幻梦宝石”格外痴迷,另一位学政大人则有龙阳之癖,且与某个戏班小生关系匪浅。绿腰则在负责整理文书时,无意间看到过几封没有抬头落款、但语气恭敬、内容涉及“孝敬”、“关照”的信件草稿,收信人似乎是京城某个衙门的主事。
这些信息琐碎,却如同散落的拼图片。当林晚将它们带回,与谢瑢整理出的名单和沈千帆口供相互印证时,一些模糊的轮廓开始显现。
“看来,独孤罡经营的,不仅仅是一条‘醉梦香’的毒链,更是一张以利益和把柄编织的、覆盖地方与朝堂的关系网。”谢瑢用笔在纸上勾画着,“江南的利润输送至北境和京城,换取政治庇护和资源倾斜;地方的官员则通过提供便利、掩盖罪行,获得升迁承诺或金钱回报。满堂娇和之前的漱玉阁……恐怕都不仅仅是风月场所或销金窟。”
林晚心中一动:“你是说……它们也是这张网上的节点?用于结交、控制、搜集情报?”
“很有可能。”谢瑢目光深远,“风月之地,本就是官员商贾私下往来、吐露真言、显露癖好的最佳场所。在这里安插耳目,搜集隐秘,掌握把柄,再以金钱美色腐蚀拉拢……效率极高。沈千帆经营满堂娇,恐怕不仅仅是赚钱,更肩负着为独孤罡网络江南人脉、搜集情报、甚至执行特殊任务(如灭口、传递消息)的职能。而我们谢家当年的漱玉阁……”他顿了顿,语气复杂,“或许在更早的时候,也曾被不知不觉地利用,或者……父亲他,是否也曾想利用这样的场所,做些什么?”
这个猜测让林晚悚然。如果漱玉阁也曾是某个情报网络或权力博弈的一环,那么谢家的灭门,是否也因为触碰或威胁到了这个网络的某些核心秘密?
夜色渐深,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子时已过,陆珩应该已经潜入“幽泉”了。生死成败,皆在此一举。
而州府之内,看似平静的夜晚下,暗流从未停息。通判府邸依旧灯火通明,隐约传来焦急的争执声。城防营的巡逻比平日密集。一些嗅觉敏锐的商贾大户,也悄悄加派了护院。
漱玉阁内,林晚和谢瑢毫无睡意。他们知道,无论陆珩能否成功,一场更大的风暴,都即将随着黎明而来。
双生谍影,一在明,一在暗,共同指向三年前那场被血腥掩盖的惊天旧案。而真相的水面之下,潜藏着的,或许是更加庞大狰狞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