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香续梦”雅集的余韵尚未完全散去,漱玉阁内紧锣密鼓的备战气氛却已压过了一切。时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拼命向前拨动,不容喘息地逼近那个至关重要的夜晚——三日后子时。
陈武根据陆离提供的草图、苏小小的补充以及他自己冒险进行的有限外围侦察,反复推演潜入赵延别院救人的路线。别院占地广阔,后花园假山区域地形复杂,所谓“冰窖”附近的暗室入口更是隐秘。陆离标注的东侧角门是相对防守薄弱之处,但进去之后,如何避开巡逻,准确找到位置,并在得手后安全撤离,每一步都充满变数。
他最终选定了四名护卫,连同他自己,组成五人突击小队。这四人都是跟随谢瑢多年、历经生死、忠诚与身手俱佳的心腹,其中两人擅长轻功和机关,一人精于医术和用毒(必要时的自保或干扰),陈武自己则负责指挥和断后。他们反复熟悉地图,模拟各种可能遇到的突发情况,并准备了绳索、钩爪、迷烟、解毒丸、简易伤药等一应物品。
王管事那边进展则不那么顺利。要在短时间内找到既可靠(至少拿钱办事后不会反咬)、又有足够能力在码头制造足够大混乱的“亡命之徒”,并非易事。他通过几层中间人,最终联系上了一伙活跃在州府与邻县交界水域的“水匪”,号称“翻江鼠”,约二十余人,惯于黑吃黑,只要钱给够,不怕事大。双方约定了暗号和行动时间(子时正,在三号码头上游两里处芦苇荡集结),王管事预付了一半定金,事成之后付清。但这伙人的可靠性,实在难以保证。
林晚和谢瑢对此也心知肚明。码头行动本就是疑兵和制造混乱之用,核心仍在救人。他们叮嘱王管事,与“翻江鼠”接触务必隐蔽,行动时我们的人绝不直接露面,只远程观察,伺机而动。
苏小小被秘密安置在“惊鸿苑”最深处一间厢房,由两名可靠的婆子看守兼照顾。她表现得十分配合,不仅详细描述了别院内部她所知晓的路径、仆役作息、以及沈千帆几个心腹护卫的样貌习惯,还凭记忆画出了后花园假山区域的简图,与陆离提供的地图相互印证。她的情报,尤其是关于暗室可能机关(听沈千帆提过一嘴,说是什么“三才倒转”机关)的模糊描述,对救人计划至关重要。但她身体确实虚弱,时常低烧咳嗽,精神也时好时坏,显然“醉梦香”的侵蚀已深。
谢瑢的身体在精心调理和老大夫的全力救治下,有了缓慢的好转。虽然依旧不能下榻,但每日清醒的时间多了,咳血也少了些。林晚将各项筹备进展详细告知他,他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关键和疏漏。两人隔着屏风或床帐,低声商议,默契渐生。很多时候,林晚只需说出一个开头,谢瑢便能明了她的意图和顾虑,并给出精准的建议。这种无需多言的理解与支持,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显得尤为珍贵和温暖。
行动前夜,林晚再次来到谢瑢榻前。谢瑢今日精神尚可,靠坐着,手中握着一卷书,却并未看进去。
“都准备好了?”他问,声音虽轻,却沉稳。
“陈武他们已反复演练,物资齐备。王管事那边,‘翻江鼠’已到位,定金已付。苏小小画的地图和交代的细节,都已传达。”林晚顿了顿,“陆离那边……依旧没有更多消息。”
谢瑢沉默片刻,道:“陆离行事,自有其章法。他既承诺接应,应当不会食言。但切记,不可全盘依赖。陈武他们,必须以独立完成任务为前提制定计划。”
“我明白。”林晚点头,看着谢瑢苍白的脸,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情绪。明日行动,凶险万分,她本不想让他再劳神,但此刻,却又无比需要他的定力和智慧。“你……要好好休息,别担心这边。陈武他们会小心的。”
谢瑢抬眼看她,昏暗的烛光下,他的眼眸深如寒潭,却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该小心的,是你。”他缓缓道,“明日,无论别院和码头结果如何,赵延都可能狗急跳墙。漱玉阁这边,防卫绝不能松懈。你要待在安全处,非必要,不要露面。”
“我知道。”林晚应道。她知道谢瑢的担忧,火灾那夜的险境,历历在目。
“还有这个,”谢瑢从枕下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扁平的铁盒,递给林晚,“里面是特制的信号烟花,遇水不灭,升空极高。若……若事有不谐,或漱玉阁遇袭无法抵挡,便点燃它。或许……能引来一线生机。”
林晚接过铁盒,入手冰凉沉重。她没有问这“一线生机”指向谁,只是郑重收好。“希望用不到它。”
谢瑢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她,目光复杂,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万事……小心。”
“你也是。”林晚替他掖了掖被角,“快些好起来,很多事,还等着你拿主意。”
从谢瑢处出来,林晚又去看了陈武等人。五人已收拾停当,换上深色夜行衣,检查装备。见到林晚,纷纷行礼,眼中俱是决然之色。
“陈武,各位兄弟,”林晚看着他们,声音有些发哽,“明日之事,凶险异常。我……我别无他言,只望你们务必以自身安危为重,若事不可为,立刻撤回,保全性命为上。柳依依要救,但你们的命,同样重要!”
陈武抱拳,沉声道:“姑娘放心!属下等必竭尽全力,救出柳姑娘,平安归来!”
林晚点点头,不再多言,将准备好的额外金疮药和解毒丸分给他们,又每人给了一小袋碎银,以备不时之需。
这一夜,漱玉阁无人安眠。
次日,白天在一种极度压抑的平静中度过。一切如常,“寒香续梦”第二场雅集的筹备工作(虽已推迟)仍在进行,仆役洒扫,姑娘练习,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冬日。但知情者都能感受到,那平静表面下涌动的紧张暗流。
傍晚,天色渐暗。陈武五人悄然消失在暮色中,前往预先设定的城外集结点。王管事也派出心腹,前往芦苇荡附近监视“翻江鼠”的动向。
林晚坐镇“惊鸿苑”密室,这里已成为临时的指挥中枢。周嬷嬷负责调度阁内日常,陈武的副手负责防卫,所有消息都汇总到林晚这里。
时间一点点流逝。戌时,亥时……子时将近。
林晚站在窗边,望着漆黑无星的夜空,手心里全是冷汗。谢瑢在隔壁,想必也未曾入睡。整个漱玉阁,仿佛都在屏息等待。
子时初刻,城外约定的方向,并无任何异常信号传来。这意味着陈武他们可能已顺利潜入,或者……遇到了无法发出信号的意外。
子时正刻!按计划,此时码头“翻江鼠”应该已经动手,制造混乱。
几乎就在子时正刻刚过的刹那,城北方向,远远传来一声沉闷的、仿佛闷雷般的巨响!紧接着,隐隐有火光映红了那个方向的夜空!虽然距离远,看不真切,但那动静,绝非寻常!
码头那边,动手了!
林晚心中一紧。混乱已起,赵延别院那边的注意力,是否会被吸引?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正当林晚焦灼难耐之际,一只灰鸽扑棱棱落在窗台!是陆离的信鸽!
她迅速取下竹管内的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得手,撤。”
得手了?!陈武他们救出柳依依了?正在撤离?
林晚心中一喜,但随即又被更大的担忧取代。撤离是否顺利?有没有追兵?
她立刻让护卫加强戒备,并派人去后门附近接应。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城北的火光似乎更亮了些,隐约还能听到随风飘来的、极其微弱的喧哗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感觉像一个世纪),后门方向终于传来了约定的、模仿夜猫子的三短一长叫声!
林晚几乎跳起来,亲自带人冲向后门。
门悄然打开,陈武等人如同鬼魅般闪入,人人带伤,满身血污烟尘,但眼神亮得惊人!其中两人抬着一个用黑布裹着的、轻飘飘的人形!
“柳姑娘!”林晚扑上前。
黑布掀开一角,露出柳依依惨白如纸、双目紧闭的脸。她还活着!但气息微弱,身上伤痕累累,显然受了更多折磨。
“快!抬进去!请大夫!”林晚急道。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柳依依抬往早已准备好的静室。老大夫早已候着,立刻施救。
“情况如何?顺利吗?有没有尾巴?”林晚一边跟着,一边急问陈武。
陈武喘着粗气,脸上有一道新添的血痕,低声道:“多亏了陆公子的人!东角门果然有人接应,帮我们引开了两拨巡逻。按照地图和苏小小的提示,找到了假山下的机关,确实是‘三才倒转’,费了些功夫才打开。暗室里有四个守卫,被我们悄无声息解决了。柳姑娘被铁链锁着,受了刑,但还有意识。我们救出她后,按原路返回,刚出角门,就听到别院内部警铃大作,好像发现了码头那边的动静,守卫有些乱。我们趁乱穿过两条街,陆公子的人再次出现,引开了一队追兵,我们才得以脱身。兄弟们……都挂彩了,但没人折在里面。”
“好!太好了!”林晚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半,“辛苦你们了!快下去处理伤口,好好休息!”
看着陈武等人被扶下去,林晚回到安置柳依依的静室外。老大夫正在里面忙碌。
救出来了……真的救出来了!最重要的活证人到手了!
接下来,就是如何利用这张牌,以及应对赵延必然的、疯狂的报复。
她望向城北那片依然泛红的天空,码头的混乱似乎还未平息。陆离说的“码头事,亦可助力”,不知具体做了什么。但无论如何,今晚的行动,算是取得了关键性的胜利。
然而,她心中的不安并未完全消散。赵延此刻,恐怕已经暴跳如雷了吧?
暗夜潜行,虽险胜一局,但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进入最残酷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