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外的惊魂一刻,将陆珩逼入了绝境。黑衣骑手的狠戾追杀,赵延那冰冷而兴奋的眼神,都让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青衫客”的身份已经暴露,至少已经引起了对方的高度怀疑和锁定。原有的藏身之处、联络方式,乃至部分伪装身份,都必须立刻放弃,否则不仅是自己,更会牵连整个同盟,导致前功尽弃。
黑夜是最好的掩护,也是最大的障碍。陆珩将轻功施展到极致,如同暗夜中的一缕青烟,在荒草、乱石、灌木和稀疏的树林间穿梭。身后追兵的呼喝声、马蹄声(黑衣骑手很快找回马匹)、以及箭矢破空的锐响,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
他腰侧的旧伤因剧烈运动而再次崩裂,剧痛阵阵袭来,温热的液体浸湿了衣衫。但他咬紧牙关,不敢有丝毫停顿。脑海中飞速盘算着脱身之路。
直接返回城东货栈据点?不行,那里可能已被监视。去“永济当铺”?风险太大,且不知“鼹鼠”是否就出在那里。去漱玉阁?更不行,那会将追兵直接引向谢瑢和林晚。
唯一的生路,是利用自己对州府周边地形的熟悉,以及夜色的掩护,彻底甩掉追兵,然后改头换面,启用备用的、连谢瑢和林晚都暂时不知道的终极藏身点。
他记得前方不远有一条季节性的小河,此时虽非丰水期,但河床裸露的乱石和干涸的支流沟壑纵横,易于隐藏踪迹。他心念一动,折向小河方向。
临近河床,他猛地发力,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用巧劲掷向右侧数十步外一片茂密的芦苇丛。石头落处,哗啦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在那边!”追兵果然被声响吸引,朝芦苇丛包抄过去。
陆珩则趁机如同狸猫般滑入干涸的主河道,利用河岸阴影和嶙峋巨石的掩护,屏息凝神,伏低身体,迅速向上游方向潜行。他脱下沾血的外衫,撕下布条草草勒紧伤口,然后将外衫揉成一团,塞进一道石缝,又故意在相反方向的岸边留下几个模糊的脚印和一点血迹。
做完这些,他强忍伤痛,沿着河床疾行数百步,找到一处隐蔽的、被藤蔓遮掩的河岸缺口,如同游鱼般钻了进去。缺口后是一条极其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天然石缝,通向一片远离河道的密林。这是早年他勘察地形时偶然发现的隐秘路径,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进入密林,陆珩稍稍松了口气,但不敢懈怠。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州府西南方向,一片以制作廉价陶器、聚集了大量外来贫苦窑工和流浪者的棚户区潜行而去。那里鱼龙混杂,人员流动极大,是隐藏身份的绝佳之地。
一路上,他不断变换路线,消除痕迹,并在一处早前秘密埋藏物资的地点,取出了一个油布包裹。包裹里是另一套破旧肮脏的粗布衣裤、一些改变肤色的药膏、假胡须、以及几块碎银和铜钱。
他在林间一处溪流边,就着微弱的月光,迅速改换装束。用特制药膏将脸、脖子、手背等裸露处涂成暗黄粗糙的肤色,粘上乱糟糟的假胡须,换上打满补丁、散发着汗酸味的衣裤,再将头发弄乱,抹上尘土。不过一盏茶功夫,那个气质清冷、面容苍白的“青衫客”陆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饱经风霜、眼神浑浊、唯唯诺诺的底层窑工“老邢”。
他将原来衣物和可能暴露身份的物件深深埋入地下,只将最重要的证据木盒和一些救急药物贴身藏好。做完这一切,他踉跄着(故意伪装出腿脚不便),朝着棚户区走去。
天色将明未明,棚户区已有了早起拾荒或上工的人影。陆珩(现在是老邢)低着头,缩着肩膀,混入稀疏的人流,毫不起眼。他在区里七拐八绕,最终来到一处最偏僻、由破木板和油毡搭成的窝棚前。这里是他早就以“老邢”身份租下、却极少使用的备用据点之一。
窝棚里只有一张破草席、一个缺口的瓦罐和几件破烂家什,积满灰尘。陆珩顾不上这些,反锁(其实只是用木棍别住)了摇摇欲坠的木板门,瘫坐在草席上,大口喘着气,冷汗这才涔涔而下。腰间的伤口疼痛加剧,失血带来的眩晕感阵阵袭来。
他颤抖着手,取出伤药,再次艰难地给自己包扎。所幸未伤及要害,只是失血过多。处理完伤口,他服下一粒固本培元的药丸,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思考下一步。
身份已经转换,追兵短期内应该找不到这里。但赵延和黑衣骑手必然不会罢休,他们会加大搜捕力度,重点排查可能与“青衫客”有关联的所有地点和人员。漱玉阁、货栈、“永济当铺”,甚至与谢瑢、林晚有过密切往来的人,都可能被纳入监控范围。
他必须尽快与谢瑢、林晚取得联系,告知他们自己脱险并已改换身份,同时警告他们提高警惕,尤其是提防内部可能存在的“鼹鼠”。但此刻出去联系风险太大,棚户区外围很可能已有眼线。
他想起与谢瑢约定的、仅在极端情况下使用的终极紧急联络方式——通过州府一家售卖丧葬用品的“福寿斋”,传递特定暗语的冥纸元宝。此法极其晦涩隐秘,且周期较长,但胜在安全。
他挣扎着起身,从墙角一块松动的砖后,摸出早就准备好的、写有暗语的黄纸和几枚特制铜钱(作为酬劳和信物)。暗语表明自己“已归老家(安全),偶感风寒(受伤),需静养些时日(隐藏),家中老井(漱玉阁)需防鼠(内奸),货郎(情报传递)暂歇”。他将黄纸折好,与铜钱一起塞进一个破布袋。
天亮后,他伪装成重病缠身、前去“福寿斋”为“早夭侄儿”买祭品的样子,颤巍巍地出了门,将布袋“不小心”遗落在“福寿斋”柜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竹筐里。店老板是个聋哑老人,但认得这种特制铜钱和放布袋的位置,看到后自然会按约定处理。
做完这一切,陆珩回到窝棚,心力交瘁与失血过多终于让他支撑不住,昏睡过去。
与此同时,州府城内已然暗流汹涌。
赵延在土地庙扑空,虽未抓到人,却更加确信“青衫客”就在州府,且与漱玉阁及满堂娇旧案脱不了干系。他一面命令黑衣骑手扩大搜索范围,严密监视漱玉阁及相关人员动向;一面通过通判,以“配合调查逃犯”为名,向州府衙门施压,要求调阅漱玉阁及其相关人员(特别是谢瑢、林晚)的户籍档案、过往行踪记录,甚至暗示可以“协助”对漱玉阁产业进行更深入的“安全检查”。
通判得了尚方宝剑,气焰再次嚣张,开始对李御史的调查进行更强烈的干扰,并频繁派人以各种理由接近漱玉阁,试图寻找破绽。
漱玉阁内,谢瑢和林晚也一夜未眠。他们接到了陈武关于土地庙附近夜间曾有不明追逐的模糊报告,又联系不上陆珩,心中已然预感不妙。清晨,又听闻赵延和通判的新动作,更是忧心如焚。
“陆兄恐怕出事了。”谢瑢脸色惨白,咳嗽不止,“赵延突然加大针对我们的力度,定是有所获,或者认定了什么。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林晚强迫自己冷静:“陆兄机警,未必会被擒。当务之急,是我们自己不能乱。税务抽查就在明日,我们必须安然度过这一关。同时,要尽快查明内部是否真有‘鼹鼠’,否则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眼皮底下,太被动了。”
她看向谢瑢,目光坚定:“谢瑢,你的身体不能再拖了。‘雪魄兰心’可有新消息?还有,三叔公那边,能否再联系上?我们需要更多的支持和底牌。”
谢瑢摇头:“‘雪魄兰心’尚无确切消息。三叔公行踪飘忽,上次留下信物后便再无音讯。不过……”他沉吟道,“他既让我们在必要时找‘永济当铺’,或许那里能有办法联系上他,或者获得其他帮助。只是……陆兄出事,当铺是否还可靠,需打问号。”
“那就双管齐下。”林晚决断,“税务抽查,我来应对。内部排查,交给陈武和周嬷嬷,暗中进行,宁可错疑,不可放过。至于外部援助……我会让王管事,以极其隐秘的方式,尝试接触‘永济当铺’,但绝不透露陆兄和我们核心计划,只试探其态度和可靠性。同时,我们也要做好独立应对一切风暴的准备。”
金蝉脱壳,陆珩暂时脱离了最直接的追捕,却将更大的压力和危机,留给了漱玉阁和他的盟友。
而赵延,这只来自京城的“猎鹰”,已经清楚地嗅到了猎物的气息,正盘旋于空,随时准备俯冲而下,发出致命一击。
同盟的命运,证据的安危,复仇的希望,都系于这岌岌可危的平衡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