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沈千帆处套出的“资金链紧张”与“北境靠山不稳”的情报,如同两把钥匙,为林晚和谢瑢近乎绝望的困境,撬开了一丝缝隙。
当夜,漱玉阁核心几人再次密议。
“赵延急于北归,资金吃紧,这是他的软肋。”谢瑢靠在榻上,虽面色疲惫,眼神却锐利如昔,“沈千帆想火中取栗,控制人证物证以自保或反制,这是他的私心。我们可以利用这点,让他们互相猜忌,互相撕咬。”
“具体如何操作?”陈武问道。
林晚接过话头,将她和谢瑢商议的计划和盘托出:“第一,我们要让沈千帆相信,我们迫于压力,愿意与他‘合作’,并‘交出’柳依依和苏小小。当然,交出去的是假的,或者只是诱饵。第二,我们要让赵延相信,是沈千帆阳奉阴违,暗中作梗,不仅想私藏人证物证,甚至可能利用资金问题掣肘他。第三,我们要在合适的时候,将赵延资金链紧张的消息,通过可靠渠道,透露给与他有利益往来、或者可能对他不满的人,比如……州府里那些收了他好处,却可能因为‘货物’被劫、承诺无法兑现而心生怨怼的官员,或者,北边催货的势力。”
王管事皱眉道:“前两条尚可设法,但这第三条……透露给北边势力?我们如何接触?”
谢瑢道:“不需要我们直接接触。还记得陆离吗?他一直在查赵延北运之事,目标很可能就是北境。我们可以通过他,或者通过我们散播的、最终会流入江湖的消息,让该知道的人知道,赵延的‘货’出了大问题,资金链也断了,可能无法按时交付。北边的人,自然会去找赵延的麻烦。”
“另外,”林晚补充,“沈千帆提到满堂娇最近也在紧缩开支,一些姑娘的例钱都打了折扣。我们可以让王管事通过商业上的渠道,悄悄放话,说满堂娇背后东家资金周转不灵,可能影响到相关生意伙伴。这既能给沈千帆制造压力,也能侧面印证赵延的资金问题。”
周嬷嬷担心道:“如此一来,岂不是将赵延逼得更急?他会不会狗急跳墙,提前对我们下手?”
“风险是有。”谢瑢咳嗽几声,“所以,我们必须把握好时机和分寸。泄露消息要在‘交人期限’的最后时刻,或者之后。同时,我们要做好万全的防备。陈武,从今夜起,所有人手分成明暗两班,昼夜警戒,重点保护柳依依、苏小小和姑娘。阁内要预设几条紧急撤离的密道和路线。”
“是!”陈武肃然应命。
“还有,”谢瑢看向林晚,“与沈千帆虚与委蛇之事,你来主导。可以答应他‘考虑交人’,但需他拿出‘诚意’,比如,提供一些能证明他有意‘保护’柳苏二人、乃至与赵延有所区隔的证据,或者,先支付一部分‘合作’的定金,以示其力。尽量拖住他,消耗他的精力和资源,也让赵延看到他与我们‘接触频繁’。”
“我明白。”林晚点头。与沈千帆周旋,如同走钢丝,但她已无退路。
计议已定,众人各自分头准备。漱玉阁表面维持着重建的忙碌与“寒香续梦”雅集筹备的假象,暗地里却已绷紧了所有的弦,如同一张拉满的弓,蓄势待发。
次日,林晚依约派人给沈千帆送去口信,表示经与主家商议,原则同意沈东家的提议,但事关重大,需面谈细节,并请沈东家先展示“诚意”。
沈千帆接到口信,果然精神一振。在他看来,漱玉阁已是穷途末路,被迫向他寻求庇护是理所当然。他立刻回信,约林晚当晚再到“听涛小筑”详谈,并暗示“诚意”已备好。
当晚,林晚再次踏入满堂娇。这一次,沈千帆更加热情,屏退了左右,只留一名心腹护卫在门外。
“姑娘能想通,实乃明智之举。”沈千帆亲自为林晚斟酒,“不知谢公子意下如何?柳苏二位姑娘,现今可还安好?何时可以‘转移’?”
林晚并未碰那杯酒,神色依旧带着谨慎和忧虑:“主家身体不适,全权委托我处理。柳姑娘伤势沉重,至今昏迷;苏大家也是忧惧交加,病体支离。贸然转移,恐生不测。沈东家的‘诚意’……”
沈千帆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好的纸笺,推给林晚。“这是沈某名下的一处别业地契,位于城外南山脚下,十分幽静隐秘。姑娘可先过目。若合作达成,此地便可作为安置柳苏二位姑娘之所,沈某会派最好的大夫和护卫前往照料。此外……”他又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放在桌上,“这里是五百两黄金,作为首批‘合作’定金,也是资助贵阁重建的一点心意。待二位姑娘安全转移,证据交接完毕,另有重谢。”
地契和黄金!沈千帆这次算是下了血本,也显示了他的“诚意”和急切。
林晚看了看地契和黄金,并未去拿,沉吟道:“沈东家厚意,林晚心领。只是……赵公子三日期限将至,就算我们将人交给东家,东家又如何应对赵公子?若赵公子不认,强行要人,东家可能抵挡?”
沈千帆眼中闪过一丝阴霾,随即笑道:“姑娘放心。赵公子那边,沈某自有说辞。毕竟,人活着,比死了有用。沈某会向他陈明利害,暂时将人控制在我们手中,对大家都好。况且……”他压低了声音,“赵公子如今重心在北,南边诸多事务,还需仰仗沈某。他不会为了两个女子,真的与沈某撕破脸。”
他说得自信,但林晚却从他细微的表情中,捕捉到了一丝不确定。沈千帆其实也在赌,赌赵延暂时还需要他,赌赵延不敢轻易翻脸。
“既如此,”林晚做出下定决心的样子,“我们可以先将部分不太紧要的物证副本,交给沈东家,以示诚意。至于柳苏二位姑娘的转移……还需等柳姑娘伤势稍稳,并确保转移路线绝对安全。毕竟,赵公子耳目众多。”
“这是自然。”沈千帆见林晚松口,心中大喜,“物证副本,姑娘可随时派人送来。转移路线和安全,沈某会亲自安排,确保万无一失。不知姑娘希望何时开始转移?”
“三日后如何?”林晚道,“三日后正是赵公子给的期限。我们可以在期限最后一刻,将人秘密转移至东家别业。届时,就算赵公子察觉,人也已在东家掌控之中。”
三日后,正是赵延期限届满之时。林晚这个提议,巧妙地将矛盾焦点引向了那个时间点。
沈千帆略一思索,觉得有理。在赵延眼皮底下将人转移,虽然冒险,但成功后也更能体现他的能力和价值,甚至可以作为与赵延谈判的筹码。“好!就依姑娘所言,三日后子时,沈某会派人到指定地点接应。地点……”
“地点容后再定,届时我会派人通知。”林晚打断他,保持一定的主动权。
沈千帆也不勉强,笑道:“好,沈某静候佳音。”
这次会面,双方似乎达成了“共识”。林晚带着沈千帆的“诚意”(她最终只收下了那张地契,表示黄金待事成之后再取,以免落人口实)离开了满堂娇。
然而,就在林晚与沈千帆周旋的同时,另一条暗线也在悄然启动。
王管事通过隐秘渠道,将“赵公子北运货物在码头被劫,损失惨重,导致资金周转出现巨大缺口”的消息,混杂在其他真真假假的市井流言中,悄悄散布出去。起初只是在小范围的码头苦力、货栈伙计间流传,但很快,就像滴入水中的墨汁,迅速扩散开来。与之相伴的,还有“满堂娇近期银钱拮据,东家正在变卖产业”的传闻。
这些流言,开始并未引起太大波澜。但在某些特定人群的耳朵里,却无异于惊雷。
首先是州府衙门里几位与赵延、沈千帆有利益往来的官吏。他们有的收了“醉梦香”生意的干股,有的在码头货栈有暗股,就等着北运成功后分润。如今听闻货物被劫,资金链可能断裂,顿时人心惶惶,私下打听求证者不在少数。
其次,是州府及周边几家与满堂娇或赵延有别院产业往来的钱庄、当铺。他们开始重新评估与这两家的借贷风险,有的甚至开始婉拒新的抵押借贷要求。
这些变化,虽然细微,却像逐渐收紧的绳索,开始勒向赵延和沈千帆的脖颈。
赵延别院内,气氛日益凝重。码头被劫的损失远超预期,北边催货的文书一封紧似一封,语气也越来越严厉。如今又闻资金链紧张的流言四起,赵延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他召集幕僚,加紧催收各处款项,变卖部分南方不易脱手的产业,同时严令追查流言来源。
而沈千帆的日子也不好过。满堂娇生意本就因之前的案子大受影响,如今资金流言一起,不仅客人更少,连供货商都开始要求现结,一些倚仗满堂娇生活的姑娘仆役也是人心浮动。更要命的是,赵延似乎将部分怒火转移到了他的头上,认为是他办事不力,导致货物被劫,如今又管控不住流言。
裂痕,在压力下逐渐扩大。
三日期限的第二天,就在这种暗流汹涌、各方角力的氛围中过去。
深夜,漱玉阁密室内,林晚和谢瑢再次对坐。
“流言已经起作用了。”林晚低声道,“王管事说,通判大人今天借口公务,婉拒了沈千帆的宴请。赵延别院的人,下午去了两家钱庄,似乎不太顺利。”
谢瑢点头,眼中却没有太多喜色:“这只是开始。赵延不会坐以待毙。他必定会加紧逼迫我们,也可能对沈千帆采取行动。我们约定的‘三日之期交人’,就是下一个风暴眼。”
“沈千帆那边,已经上钩。”林晚道,“他等着我们三日后子时‘交人’。”
“地点选好了吗?”
“选好了。城西废弃的‘龙王庙’,那里地形复杂,易于布置,也便于我们的人隐蔽和撤离。”林晚道,“到时候,我们会‘送’去两顶密封的轿子,里面当然不会是柳依依和苏小小。沈千帆的人接到‘人’后,无论他们是直接带去别业,还是想检查,我们安排的人都会制造混乱,并留下指向赵延的‘痕迹’,让沈千帆以为是赵延派人来抢。同时,我们会在附近安排一场小规模的‘火并’,动静闹大,最好能引来巡检司的人。”
“要让沈千帆坚信是赵延要杀他灭口,抢走人证。”谢瑢补充,“这样,他们之间的矛盾才会彻底激化,无法挽回。”
“那赵延那边……”
“赵延那边,”谢瑢眼中寒光一闪,“我们不是答应他三日后交人吗?到时候,我们会派人给他送信,约他在另一个地方‘交接’。当然,他去了只会扑空。同时,我们会让他在‘恰当’的时候,‘听说’沈千帆在龙王庙附近秘密接走了两个人,并且发生了冲突……”
林晚倒吸一口凉气:“如此一来,赵延必定会认为沈千帆背叛了他,私下劫走了人!以他的性格,绝对会雷霆震怒!”
“对。我们要的,就是他的震怒,和他对沈千帆的彻底清算。”谢瑢缓缓道,“只有让他们斗起来,我们才有喘息之机,甚至……火中取栗的机会。”
计划很大胆,也很冒险,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引火烧身,万劫不复。
但正如谢瑢所说,这是绝境中,唯一可能搏出的一线生机。
“柳依依今天……好像有苏醒的迹象。”林晚忽然道,“老大夫说,她脉搏强了些,偶尔会无意识地说几个字。”
谢瑢精神一振:“这是好消息!一定要全力救治!她是关键!如果她能清醒,说出‘醉梦香’在北境的真正用途,那将是我们最大的筹码!”
林晚点头。柳依依的生死,不仅关乎道义,也关乎整个局势的走向。
窗外,夜色深沉,寒风呼啸。漱玉阁在废墟上挺立,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
明日,便是三日期限的最后一天。所有的谋划,所有的暗流,都将汇聚、碰撞,爆发。
是沉没,还是穿越风暴,迎来转机?
答案,就在那即将到来的、危机四伏的子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