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迁通道的颠簸与撕裂感,远不如心头那份被强行剜去的剧痛来得猛烈。艾拉死死盯着主屏幕上那道归于沉寂的医疗舱监控信号,以及林恩最后发送的那条简短信息,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灵魂,僵立在舰桥一角。指尖掐入掌心,渗出血迹,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成功了?他们成功逃脱了那支诡异混合舰队的围杀,利用林恩引爆的、那场净化一切的银色风暴制造的混乱,强行跃迁离开了“咆哮之心”的炼狱。
代价是什么?艾拉闭上眼,脑海中只剩下林恩最后躺在那张冰冷的治疗床上,生命信号彻底平直的画面,以及她嘴角那抹令人心碎的平静弧度。
舰桥上一片死寂,只有仪器运作的低鸣和远处传来的、此起彼伏的轻微爆炸与金属扭曲声——那是“坚盾号”和“利刃号”在刚才的极限跃迁中承受的损伤。索恩舰长站在指挥席前,背影如同风化的岩石,一动不动。他的目光落在舷窗外,外面是“迷途之海”辐射星云那变幻莫测、绚丽却致命的幽蓝色光雾。跃迁成功了,但航向出现了偏差,他们并未直接抵达预定坐标,而是被甩到了这片星云的边缘。
林恩用自己换来了这次逃脱,也留下了一个谜题,一个希望,和一个冰冷的、关于“钥匙”不止一把的现实。
“继续前进……”艾拉低声重复着信息的前三个字,声音嘶哑。是的,必须前进,为了林恩最后的付出,为了那仅剩的、不断缩短的时间。
“报告各舰状态及损伤。”索恩舰长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强行将所有人从悲伤和震惊中拉回现实。
“‘不屈号’主引擎出力下降40%,护盾发生器阵列严重受损,修复需要至少12小时。舰体结构多处应力性裂缝。伤亡报告正在统计。”损管官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悲痛。
“‘坚盾号’报告……共鸣器核心(银翼晶体)在最后能量输出后……失去所有活性反应,变为一块……普通的银色石头。舰体遭受重创,生命维持系统不稳定,请求紧急援助。”通讯频道里传来“坚盾号”代理舰长虚弱的声音。
“‘利刃号’……动力系统瘫痪,失去机动能力。人员伤亡惨重。”另一个声音带着绝望。
三艘船,无一完好。尤其“坚盾号”上晶体的失活,意味着“疯子航线”的关键一环已经断裂。没有晶体的协调和共鸣,他们再也无法借助极端自然现象进行那种超高速、高风险跃迁了。时间,变得更加紧迫。
“立刻组织救援!优先转移‘坚盾号’和‘利刃号’的重伤员到‘不屈号’!启动最高效的修复方案,我们没有12小时,最多6小时,必须恢复基本航行能力!”索恩下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命令下达,舰桥重新忙碌起来,但气氛沉重如铅。陈副官红着眼眶,走过来低声对索恩说:“舰长,林恩少尉的……遗体,怎么处理?还有,她最后的信息……”他看向艾拉,艾拉正死死攥着数据板,上面显示着林恩的遗言。
索恩沉默了片刻,目光复杂地望向医疗舱的方向。“林恩少尉……以最高军礼暂存于医疗舱低温休眠库。待……待一切结束后,再做安排。”他顿了顿,看向艾拉,“艾拉技术官,林恩信息中提到‘怜悯驿站’和‘老查理’,以及‘另一条路径’。你和她最亲近,也接触银翼数据最多。我们需要立即分析,她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
艾拉强迫自己将悲痛压入心底最深处。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林恩用生命换来的信息和机会,绝不能浪费。她抹了一把脸,深吸一口气,将数据板连接到主分析仪上,开始调取所有与“怜悯驿站”、“老查理”以及从“星痕记录者”设施获得的相关数据。
“根据之前的记录,‘怜悯驿站’是‘星痕记录者’的一个隐蔽‘样本采集点’,由巴拉卡运营诊所。老查理在那里接受治疗,意识被困。星痕记录者曾提示,需要‘银翼密钥’进行意识引导重启。”艾拉一边操作一边快速分析,“林恩最后说‘钥匙不止一把’,并让我们去找老查理,说他知晓‘另一条路径’。”
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技术官特有的锐利光芒,尽管这光芒下是深不见底的悲伤:“这意味着,老查理可能不仅仅是一个走私船长。他可能……本身就与银翼遗产,或者与‘起源之失’的线索有某种未知的关联!林恩在最后时刻通过某种方式(或许是深度融合时从曦光那里得知,或许是晶体共鸣时感知到的)确认了这一点!”
“另一条路径……”索恩沉吟,“难道除了利用自然湍流的‘疯子航线’,还有别的办法能在短时间内抵达太阳系?或者,抵达金星核心?”
“很有可能!”艾拉调出星图,“‘怜悯驿站’的坐标我们之前从观察者七号那里获得过更新。如果放弃已经断裂的‘疯子航线’,转向‘怜悯驿站’,距离和所需时间……需要重新计算。但关键是,我们能否在抵达后,成功唤醒老查理,并获取他知晓的‘路径’。”
风险巨大。转向“怜悯驿站”意味着彻底放弃原计划,赌一个刚刚从昏迷同伴那里得来的、语焉不详的线索。而且,“怜悯驿站”作为记录者的地盘,同样充满未知。巴拉卡是否允许他们唤醒老查理?观察者七号又会是什么态度?
“还有,”陈副官补充道,脸色凝重,“林恩少尉最后的行动,几乎摧毁了那支‘收割者’混合舰队。但‘清算人’和其背后的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知道我们的目标,可能会在‘怜悯驿站’或通往太阳系的任何其他路径上设伏。”
索恩舰长走到主星图前,目光在“迷途之海”的当前位置、预设的太阳系方向、以及标记出的“怜悯驿站”坐标之间来回移动。林恩的牺牲换来了喘息之机,但并未解除危机。舰队残破,时间所剩无几,前路迷雾重重。
他必须做出选择。是继续勉强执行已残缺的“疯子航线”第二阶段(风险极高且可能无法抵达),还是孤注一掷,转向“怜悯驿站”寻找那虚无缥缈的“另一条路径”?
“艾拉技术官,”索恩沉声问,“如果全力修复,‘不屈号’最快多久能恢复安全跃迁能力?目标‘怜悯驿站’坐标。”
艾拉快速计算:“不计代价,集中所有资源,并拆解‘坚盾号’和‘利刃号’的部分备用件……大约4小时。”
4小时……然后是一次中程跃迁到“怜悯驿站”。这期间,必须祈祷不被敌人追踪到。
“执行。”索恩做出了决定,声音斩钉截铁,“放弃‘坚盾号’和‘利刃号’舰体,转移所有能转移的人员、物资和关键数据到‘不屈号’。拆解所需部件。4小时后,我们跃迁前往‘怜悯驿站’。”
“那两艘船的……遗体呢?”陈副官低声问。
索恩闭上眼睛:“设置自动航行,向相反方向。启动……自毁程序,在跃迁后延迟触发。”这是为了避免敌人通过残骸追踪,也是一种对无法带走它们的、悲壮的告别。
命令传达下去,舰队残部开始了争分夺秒的“器官移植”和“遗体重整”。悲伤与决绝交织在每一道指令和每一次焊接的火花中。
就在修复工作进行到一半时,一直负责监听加密频道的通讯官突然脸色大变,他收到了一段极其微弱、似乎跨越了遥远距离、还带着强烈干扰的断断续续的广播信号。信号来源方向,赫然是沃顿上校“保全派”舰队撤离的星域!
“……这里是……‘远见号’……沃顿舰队……遭遇……吞噬者主力……损失……惨重……我们发现了……重要情报……关于‘循环墓碑’的……弱点……需要……支援……坐标……”
信号戛然而止,仿佛被强行掐断。
舰桥再次陷入死寂。沃顿舰队遇险,并且声称发现了“循环墓碑”的弱点!这是真的,还是另一个陷阱?他们自身难保,还要去救援吗?这与前往“怜悯驿站”的计划完全冲突。
而更令人心悸的是,这段信号,似乎不仅仅是发给他们听的。那强烈的干扰和遥远的距离感……它更像是一种……被故意释放出来的、诱饵般的广播。
索恩舰长的目光与艾拉、陈副官相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疑不定。
林恩牺牲的余烬尚未冷却,新的、更加复杂的暗流,已经开始涌动。敌人,似乎总能比他们快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