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与金属灰交织的巨影,如同从噩梦中直接踏入现实的魔神,占据了“不屈号”主屏幕的大半视野。它的形态不断变化、流动,难以界定是舰船、生物还是某种纯粹的规则造物。唯一清晰的是其散发出的、几乎要冻结思维的冰冷压迫感——那是“循环墓碑”意志的直接延伸,“净化者”,只为执行“归档”前的彻底清扫而来。
“能量读数……超出所有已知刻度!空间稳定度在其周围归零!”传感器官的声音因恐惧而尖锐。舰桥内,所有人都感到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想要跪伏的冲动。
刚刚从“怜悯驿站”自毁中逃脱的庆幸,瞬间被碾得粉碎。他们就像刚逃离狼穴的猎物,抬头却看见了横亘于星空中的洪荒巨兽。
索恩舰长死死抓住指挥台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伤臂传来的剧痛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他看向刚刚被紧急送到舰桥附近医疗点、意识尚未完全清醒的老查理,以及脸色苍白但眼神异常明亮的艾拉。
“‘弦径’……拿到了吗?”索恩的声音嘶哑,目光却紧紧盯着屏幕上那正在稳定成型的巨影。常规手段在这种存在面前毫无意义。
“在老查理脑子里……需要激活和引导。”艾拉快速回答,她的视线没有离开屏幕,大脑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处理着刚刚接收的、关于“净化者”的信息,“舰长,我们有一个机会,一个极其短暂的机会。”
她调出刚刚记忆中的一个能量波形图,投射到辅助屏幕上:“根据银翼情报,‘净化者’在执行大规模‘存在性否定’攻击后,其内部多重能量回路在重新同步时,会产生一个大约0.3秒的‘间隙’。在这0.3秒内,它的整体防御和空间锁定能力会降至最低,是其最脆弱的时刻。”
0.3秒!在星际战争中,这几乎是忽略不计的时间。但对于绝境中的人来说,这是一闪即逝的生机。
“它……会攻击我们?”陈副官声音干涩。面对这样的存在,他们连“目标”都算不上,更像是路边的尘埃。
“不一定直接攻击我们,”艾拉分析着,“‘净化者’的目标是清除‘归档’障碍和异常能量源。‘静默信标’的自毁产生了强烈的银翼能量爆发,我们身上也残留着银翼印记和老查理的‘保管员’信号……我们很可能被视为需要‘净化’的关联异常。”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那庞大的暗红阴影中心,一点极度凝聚、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的黑暗开始浮现,周围的虚空光线都为之扭曲,朝着那黑暗坍缩。那是“存在性否定”攻击的前兆!
“它锁定了我们!”火控官绝望地喊道。所有尝试锁定“净化者”的火控系统都因目标能量场过于强大和诡异而失效。
“全舰!紧急机动!所有能量转移到引擎和紧急规避系统!准备承受冲击!”索恩舰长咆哮,他知道躲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不能坐以待毙。
“不屈号”残破的舰体爆发出最后的动力,做出一个近乎撕裂自身的极限转向,试图逃离那锁定。
然而,那黑暗的一点已经脱离了“净化者”的主体,化作一道无声无息、却仿佛能抹除存在概念的暗色洪流,以无法理解的速度,覆盖了他们所在的整片空域!
没有声音,没有爆炸的光焰。被暗色洪流扫过的虚空,那些“怜悯驿站”自毁后残留的细小尘埃、破碎的金属片、乃至游离的能量粒子,都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痕迹,悄然消失,没有留下任何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不屈号”的护盾(即使已经修复了一部分)如同纸糊般瞬间蒸发,舰体外层装甲在那暗色洪流触及的瞬间,也开始呈现“消失”的迹象!不是熔化,不是爆炸,而是物质结构本身的崩解、信息层面的删除!
“啊啊啊——!”舰体内部传来结构断裂和人员临死前的短暂惊呼。
索恩感觉自己的思维仿佛都要被那无形的抹除力量冻结、擦去。这就是“归档”的力量吗?如此冰冷,如此绝对。
然而,就在整艘船即将被彻底“净化”的刹那——
艾拉一直死死盯着的、脑海中那个关于“净化者”攻击后能量回路的波形图,在现实监测数据中出现了!就在那暗色洪流释放达到顶峰、开始衰减的瞬间,“净化者”庞大的身躯上,那流动的暗红与金属灰光泽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紊乱和不同步!
0.3秒的“同步间隙”!就是现在!
“舰长!间隙出现了!坐标,正前方,偏移角0.05,距离……就是它本身!所有剩余能量,聚焦射击它能量读数最紊乱的那个点!不要管护盾和装甲,全部能量!现在!”艾拉用尽全身力气嘶喊,手指几乎要戳穿屏幕上的那个模拟标记点。
索恩没有丝毫犹豫,他对艾拉在技术上的判断有着近乎本能的信任,尤其是在这生死一瞬。“所有武器,锁定艾拉标记坐标!超载射击!动力舱,把反应堆输出推到临界点!就是现在!”
“不屈号”舰体各处,仅存的、还能工作的几门主副炮塔,炮口亮起过载的刺目光芒;导弹发射井中,最后几枚重型穿甲弹被不计后果地同时射出;甚至,引擎的尾焰都被强行偏转了一部分,化作一道粗壮的能量射流,协同扑向艾拉标记的那个点——位于“净化者”庞大身躯侧后方一个不起眼的、暗红色泽略微暗淡的流动节点!
这几乎是“不屈号”最后的力量,一次不计后果、赌上所有能源和武器系统寿命的齐射!
五彩斑斓但威力集中的能量束、拖着尾焰的导弹、还有引擎的尾焰,在虚空中划过短暂而决绝的轨迹,精准地(或者说,幸运地)命中了那个正在经历内部能量重新同步、防御降到了最低点的“间隙”节点!
轰——!!!
这一次,有了声音!有了爆炸!
并非“净化者”被彻底摧毁的巨响,而是其内部能量回路被强行干扰、局部过载引发的、沉闷而恐怖的爆炸!那个被命中的节点处,暗红色的光芒如同破裂的血管般疯狂喷涌,金属灰的结构扭曲、崩裂,炸开一个相对于其庞大身躯来说微不足道、但确确实实存在的伤口!
更重要的是,那持续释放的、抹除一切的暗色洪流,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内部干扰和能量反噬,骤然中断、消散了!
“不屈号”舰体那已经蔓延到中层甲板的“消失”现象,戛然而止。伤痕累累的巨舰,如同从死神镰刀下侥幸偏开了半寸,得以残喘。
“成功了!我们干扰了它!”陈副官激动地喊道,但声音立刻被更大的惊呼淹没。
“净化者”那庞大的身躯因这意料之外的攻击和内部损伤而剧烈震动起来,它似乎……被激怒了?或者,是某种更高优先级的协议被触发?它没有立刻发动第二次攻击,那流动的暗红与金属灰开始以更快的速度变幻,仿佛在进行更深层次的自我检视和模式切换。
而它那刚刚被炸开的伤口处,除了能量泄露,似乎还有……别的东西?一些细微的、银白色的光点,如同被囚禁已久终于找到裂缝的萤火虫,正从伤口深处逸散出来!
那是……银翼能量的残留?难道“净化者”体内,禁锢或融合了部分银翼造物或能量源?
“趁现在!启动‘弦径’!”艾拉没有时间去思考那些逸散的银光意味着什么,她知道这干扰和间隙转瞬即逝,“老查理!快!引导坐标!”
医疗点,刚刚被注射了强心剂和神经激活剂的老查理猛地睁开眼!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空洞,而是充满了痛苦、清明,以及一种被强行灌入知识的肿胀感。他双手抱住头,仿佛有无数星辰和线条在他颅内爆炸。
“坐标……基准点……天蝎之尾γ星……偏移……”他语无伦次地开始复述,但这一次,复述的内容直接化作了可被舰船导航系统接收的、高度结构化的数据流,通过医疗监控设备接入了“不屈号”的主计算机!
导航官面前的屏幕瞬间被复杂到极致的多维坐标参数和引力谐振频率图填满!
“接收到了!是完整的‘弦径’导航数据!正在导入引擎和跃迁控制器!”导航官狂喜。
“引擎状态?”索恩急问。
“主引擎严重过载损伤,但……还能进行一次短程跃迁!‘弦径’要求的能量模式……我们剩余的能源刚好能模拟出初级谐振!”动力部门汇报。
“所有单位,固定好!准备进行非常规跃迁!目标:弦径出口,金星轨道!”索恩下达了可能是他船长生涯中最疯狂的命令。
“不屈号”舰体周围的空间开始以一种奇异的频率震颤,不再是撕裂,而是仿佛要与某种看不见的“弦”产生共鸣。残存的能量被引导至特定的发生器,模拟出银翼安全密钥的波动。
艾拉扶住控制台,看着窗外那因为受创而暂时陷入某种“停滞”或“调整”状态的“净化者”巨影,以及从它伤口处不断逸散的银白光点。她脑海中关于“起源之失”和“净化者”弱点的信息,与眼前这不可思议的景象开始产生某种模糊的关联……
“跃迁启动!”
舰体猛地一沉,随后被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力量“弹射”了出去。舷窗外的景象变成了光怪陆离、无法形容的色彩流动,他们正在沿着那条被老查理脑中数据引导的、依托于宇宙基础结构的“弦”,滑向太阳系。
就在“不屈号”的身影彻底没入那奇异的“弦间滑行”通道,从这片空域消失的下一秒——
陷入短暂停滞的“净化者”巨影,完成了它的内部调整。那被炸开的伤口迅速被新生的、更加晦暗的物质覆盖、修复。它“转向”(如果那可以称之为转向的话),似乎重新锁定了“不屈号”消失的方位,或者更准确地说,锁定了“弦径”扰动留下的、极其细微的时空痕迹。
它没有立刻追击。而是从它那庞大的身躯深处,释放出一阵低沉、恢弘、仿佛能穿透维度的无声“波动”。这波动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信息广播,或者,召唤。
波动所及之处,遥远的、原本平静的星域中,数个预先隐藏的时空裂隙骤然扩大!
从中,涌出了数量远超之前“钢铁洪流”遭遇战规模的“吞噬者”舰队!它们不再是分散游猎的状态,而是集结成整齐、冷酷的阵列,如同接受检阅的军队。在它们阵列的中心,几艘更加庞大、形态更加接近“净化者”本身、但小得多的暗红舰影(或许是“净化者”的子体或指挥节点)缓缓浮现。
所有的“吞噬者”舰队,在接收到“净化者”的波动后,如同得到最终指令,同时转向,引擎喷射出统一的暗红尾焰,朝着同一个方向——太阳系——开始了前所未有的、全速进军!
而“净化者”本身,在释放完召唤波动后,其庞大的身躯开始缓缓变得透明、虚化,仿佛正在从当前维度“抽离”,准备以某种更直接、更可怕的方式,介入即将在太阳系上演的最终“归档”舞台。
“不屈号”刚刚逃离虎口,却似乎无意中提前拉响了最终决战的号角,将“循环墓碑”的清理程序,推向了最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