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如同冰冷的墨汁,重新淹没了这片沉沦的城市广场。护道者印记崩散的光点早已湮灭无踪,那数十尊曾爆发出惊天怒火的石像,此刻再次化作了冰冷、沉默的巨石,眼眶中的猩红与漆黑尽褪,只余下万古的空洞,仿佛方才那场规则层面的惨烈搏杀,只是一场短暂的噩梦。
唯有空气中尚未完全平息的能量乱流,以及地面新增的、触目惊心的巨大拳印与裂痕,无声地诉说着之前的惊心动魄。
月璃半跪在地,小心翼翼地让林渊的头枕在自己膝上。他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嘴角、衣襟上满是暗红色的血迹,那是神魂与肉身双重重创的迹象。强行窥探护道者印记核心的记忆洪流,如同最狂暴的飓风,几乎将他的识海撕成碎片。此刻的他,深度昏迷,意识沉沦,仅凭太初源种一丝本能的护主灵光,维系着生机的火种不灭。
“林渊……林渊……”月璃低声呼唤,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她纤白的手指搭在林渊腕脉,精纯温和的星辰之力小心翼翼渡入,试图滋养他受损严重的经脉与神魂,却如泥牛入海,收效甚微。那伤势涉及规则层面的反噬与神魂本源的震荡,非寻常丹药与灵力所能轻易治愈。
她抬起苍白的脸,美眸扫过四周。危机看似解除,但这归墟海眼深处,这埋葬着上古秘密的绝地,谁敢说没有更大的凶险潜伏在黑暗中?必须立刻离开这广场,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为林渊疗伤,也为自己争取喘息之机。
强压下心中的焦虑与对那惊天真相的震撼,月璃深吸一口气,勉力站起身。她先前的消耗同样巨大,道基受规则压制之伤未愈,又强行动用本命精血催动秘法,此刻亦是元气大伤。但她眼神中的坚韧未曾减少分毫。她将林渊小心背起,以其筑基修士的体魄,背负一人本不算什么,但此刻每迈出一步,都感觉沉重万分。
她选择了一个方向,那是广场边缘,一片相对完整、似乎曾是某种宏伟殿堂的废墟。残破的穹顶尚能遮蔽部分来自上方混沌虚空的诡异能量流倾泻,断裂的墙壁也能提供些许心理上的庇护。
进入废墟内部,寻了一处角落,月璃迅速布下几道简易的隐匿与防护阵法。星光黯淡,在此地效果大打折扣,但聊胜于无。她将林渊轻轻放下,取出身上最好的疗伤丹药,捏碎后以自身星辰之力化开,一点点渡入其口中,助其炼化。同时,她不敢完全入定疗伤,必须分神警戒四周。
时间,在这片失去正常流速感知的地带,显得格外漫长而煎熬。
月璃守在林渊身边,脑海中却不断回响着他昏迷前那断断续续、却石破天惊的话语。
“非外敌……是……内战……清洗……轮回……”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的道心之上。结合那护道者印记冰冷无情的“清除”指令,结合这沉没于归墟的辉煌文明遗迹,结合墨离师尊关于“护道者”与“真相”的警告……一幅残酷得令人窒息的画卷,在她心中缓缓拼凑成型。
上古的辉煌,并非毁于天灾或域外天魔,而是亡于……内部的战争?是道统之争?是理念之别?而“护道者”们,并非世界的守护者,而是……冷酷的“清道夫”?他们维护的并非众生,而是某种……既定的“秩序”?当文明的发展偏离轨道,或者出现可能颠覆“秩序”的“变数”时,他们便会降临,执行……“清洗”?
而这归墟海眼,这吞噬一切的终极坟场,就是他们进行“清洗”、埋葬不合“规矩”的文明所用的……工具?或者……是战争引发的最终恶果?
那么,“轮回”又是什么?是将一切推倒重来?在废墟上建立新的、符合“他们”要求的“秩序”?那现今的修仙界,他们所熟知的历史,他们所追求的大道,又是什么?是第几个“轮回”的产物?
一个冰冷彻骨、却又无比契合所有线索的可怕推论,如同毒蛇般钻入月璃的心底,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当前世界,或许并非真实广阔的天地,而是一个被精心设计、不断重复“清洗”与“轮回”的……囚笼!
修仙者孜孜以求的飞升,是什么?是超脱,还是……成熟的“果实”被“收割”,用以延续那幕后黑手的存在?或者,是踏入另一个更大囚笼的陷阱?
这个想法太过骇人听闻,足以颠覆任何修士的毕生信念。若真如此,他们所有的挣扎、奋斗、爱恨情仇,又有何意义?不过是在一个设定好的牢笼中,上演着一幕幕被观测、被操控的戏剧?
一股深沉的无力与寒意,瞬间包裹了月璃。她看向昏迷中依旧眉头紧锁、仿佛在承受无尽痛苦的林渊,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他,这个身负“禁忌源种”的“变数”,一步步揭开了这血淋淋的真相面纱。知晓真相,是幸运,还是不幸?
“呃……”
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将月璃从可怕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她惊喜地低头,只见林渊的眼睫轻轻颤动了几下,似乎正与沉重的昏迷意识作着斗争。他体内那原本黯淡的太初源种,此刻微不可查地明亮了一丝,缓缓旋转,开始自发地汲取周围虚空中那稀薄而混乱的能量,极其缓慢地修复着主人千疮百孔的身体与神魂。
月璃连忙收敛心神,全力助他疏导药力,护持心脉。
又过了不知多久,林渊的呼吸终于变得稍微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随时可能熄灭的生机之火,总算稳定了下来。他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眼缝,眼神涣散而无神,充满了极度的疲惫。
“月……璃……”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
“我在!”月璃连忙凑近,握住他冰凉的手,将一丝精纯的星辰之力温和地输入,“感觉怎么样?别急,慢慢来,我们暂时安全了。”
林渊闭目缓了许久,才再次睁开眼,眼神中恢复了一丝焦距,但那焦距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沉重与……一丝尚未散尽的惊悸。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血沫的叹息。
“我……看到了……”他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破碎的……记忆……战争……不是对抗外敌……是他们……自己……在厮杀……”
他断断续续,将自己从那护道者印记核心洪流中捕捉到的、最冲击心灵的碎片画面,结合自己的理解,向月璃描述出来:那驾驭星辰巨舰的光辉文明与引动山河之力的古老生灵之间的内战;那超然物外、执行冷酷清洗的“护道者”身影;那最终吞噬一切、埋葬所有的归墟海眼的降临;以及那在废墟之上,被重新“塑造”的秩序与轮回的隐约景象……
“……清洗……轮回……”林渊的目光投向废墟之外那片永恒的昏暗,声音带着一种洞悉真相后的冰冷绝望,“我们所在的世界……可能从开始……就是一个……巨大的……牢笼。所谓的飞升……或许……只是…………”
他没有说完,但月璃已然明白。她紧紧握住他的手,感受到他指尖的冰凉与微颤,也感受到了他话语背后那足以压垮道心的恐怖重量。
“囚笼……假说……”月璃低声重复着这个令人不寒而栗的词语,美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恐惧,有愤怒,但最终,却渐渐被一种更加坚定的东西所取代,“如果真是如此……那知晓了真相的我们,又当如何?”
林渊沉默了片刻,感受着体内太初源种那微弱却顽强的搏动,感受着左臂疤痕那与这归墟之地若有若无的共鸣。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将他淹没,但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屈与愤怒,却如同黑暗中的火种,逆着潮水,艰难地燃烧起来。
“知道了……总比……被蒙在鼓里……做糊涂鬼……强。”他声音依旧虚弱,却多了一丝斩钉截铁的意味,“既然……是牢笼……那就……打破它!”
“可是……对手可能是……制定规则、操纵轮回的……‘天尊’……和‘护道者’……”月璃担忧地道,敌人的强大,远超想象。
“那又如何?”林渊扯动嘴角,露出一丝近乎狰狞的弧度,“我从微末中崛起,与人争,与天争,何曾惧过?以前……不知敌人是谁……为何而争……现在……知道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月璃脸上,虽然虚弱,却异常明亮:“这归墟海眼……是坟场……但也埋葬着……上一个……乃至更多个轮回的……真相和……力量!墨离前辈让我们来此……绝不仅仅是……为了知道真相……”
他顿了顿,积蓄着力量,缓缓道:“更是为了……寻找……破局的……力量!那被埋葬的文明……它们的遗产……它们失败的教训……甚至……它们的不甘与怨念……都是……武器!”
月璃娇躯一震,美眸骤然亮起。是啊!归墟是囚笼的证明,但何尝不是打破囚笼的钥匙可能藏匿之地?那些被“清洗”的文明,它们难道就甘心被埋葬?它们难道没有留下任何反抗的火种或线索?
希望,如同黑暗中萌芽的种子,虽然微弱,却顽强地穿透了绝望的土壤。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来自九幽之下,又仿佛直接响彻在灵魂本源的叹息,毫无征兆地在这片废墟中回荡起来。
这叹息苍老、疲惫、充满了万古的沧桑与悲凉,与那护道者印记的冰冷无情截然不同!
林渊和月璃同时色变,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只见在废墟最深处的阴影中,一点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幽光,缓缓亮起。光芒中,一道极其淡薄、几乎透明的老者虚影,缓缓凝聚、浮现。
他并非实体,甚至连残魂都算不上,更像是一段即将彻底消散的……执念印记。
他穿着与这遗迹风格类似的古老服饰,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虽然黯淡,却仿佛看透了万古兴衰,充满了睿智与……无尽的悲悯。
他的目光,越过虚空,落在了林渊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林渊体内那缓缓旋转的太初源种之上,以及他左臂那道疤痕之上。
古老的意念,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温和地、直接地传递到了林渊和月璃的心间:
“太初的气息……以及……归墟的烙印……没想到……在最终寂灭之前……还能等到……一丝……变数的曙光……”
“后来的觉醒者啊……你们看到的……只是……残酷真相的……冰山一角……”
“这囚笼……比你们想象的……更加坚固……而看守它的……也并非只有……‘护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