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戴上一阶阵法师的青铜徽章，林渊走出阵法师行会那肃穆的大门，重新融入天机城喧嚣的声浪中。感受着胸前徽章沉甸甸的分量，以及周围一些路人投来的、带着些许敬畏或羡慕的目光，他心中清楚，这枚小小的徽章，将是他在这座城池立足的重要开端。
徐执事的赏识和行会藏书阁的权限，更是意外之喜。不过，林渊并没有被这初步的成功冲昏头脑。他深知，阵法师的身份只是护身符和获取资源的途径，真正的立身之本，永远是自身的实力。无论是韩家潜在的威胁，还是玄天宗显露的傲慢，都需要更强的力量去应对。
他没有立刻返回青岚宗据点，而是打算在城中再转转，一方面更深入地熟悉环境，另一方面，也想看看能否找到关于“古修士洞府”和那块黑色金属碎片的更多线索。
他信步由缰，穿行在纵横交错的街巷中。不同于主街道的繁华，一些偏巷显得破败而混乱，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水、食物馊味和某种腐败气息混合在一起的怪味。这里是底层散修和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赌坊、暗娼、黑市情报贩子……各种见不得光的营生在此滋生。
林渊的目光扫过那些阴暗的角落和眼神闪烁的行人，心中警惕不减。在这种地方，低调是唯一的自保之道。他刻意收敛气息，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最普通的、刚入城不久的穷酸散修。
走着走着，他的目光被巷子深处一家极其不起眼的小酒馆吸引了。酒馆没有招牌，只在门口挂着一个脏得看不清原色的酒葫芦。破旧的木门半掩着，里面传出嘈杂的划拳声和劣质酒气的味道。
吸引林渊的，并非酒馆本身，而是酒馆旁边墙壁上，几道用炭笔随意画出的、歪歪扭扭的痕迹。那痕迹看似孩童涂鸦，杂乱无章，但林渊却敏锐地察觉到，这几道痕迹的走向和连接点，隐隐暗合了某种极其基础、却又被巧妙扭曲了的阵法回路结构！
这种将阵法痕迹融入世俗涂鸦的方式，带着一种游戏人间、却又高深莫测的意味。
“有点意思。”林渊心中一动，迈步走进了那家小酒馆。
酒馆内光线昏暗，空气污浊。寥寥几张破旧木桌旁，坐着几个看起来失意潦倒的酒客，大多眼神麻木，自顾自地灌着闷酒。柜台后，一个胖乎乎的掌柜正无精打采地打着算盘。
林渊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角落里一个独坐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头发乱如蓬草，满脸络腮胡，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似醉非醉、却偶尔闪过一抹难以形容的精光的眼睛。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还打着几个补丁的灰色长袍，袍子上沾满了酒渍和油污，显得落魄不堪。
此刻，这中年男子正趴在桌子上，抱着一个巨大的、油光锃亮的红漆酒葫芦，鼾声如雷，显然是醉得不省人事。他面前的桌子上，除了酒葫芦，还散落着几粒花生米，以及一个用酒水画出的、歪歪扭扭的简易棋盘，棋盘上摆着几颗黑白石子，似乎是自己与自己对弈到一半。
然而，林渊的瞳孔却微微收缩。他的视线，死死盯住了那中年男子放在桌下的右手。那只看似随意垂落的手，手指却在无意识地、极有韵律地轻轻敲击着膝盖。而那敲击的节奏和频率，竟然与林渊怀中那块黑色金属碎片散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古老波动，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共鸣！
不仅如此，林渊强大的神识还能隐约感觉到，以此人为中心，周围一小片区域的天地灵气，流动方式都变得有些异常，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场轻轻搅动，却又完美地融入了酒馆嘈杂的环境之中，若非他感知超常，绝难发现。
“高人！”林渊心中立刻做出了判断。这个看似落魄的酒鬼，绝对不简单！他那种融入环境的自然，对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的掌控，以及对周围灵气不着痕迹的影响，都显示出其修为深不可测。
林渊不动声色地走到柜台，要了一壶最便宜的浊酒和一碟茴香豆，然后看似随意地选择了离那中年酒鬼不远的一张桌子坐下。
他慢慢喝着劣质的酒水，耳朵却仔细捕捉着周围的动静，尤其是那个酒鬼方向的任何细微声响。同时，他暗中取出那枚新得的阵法师徽章，看似无意地把玩着，实则是在试探。
果然，当他的手指拂过徽章上的阵纹时，那中年酒鬼如雷的鼾声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虽然立刻又接上了，但这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林渊的感知。
酒馆里的人来了又走，换了几茬。那中年酒鬼一直趴着，仿佛要睡到天荒地老。
直到夕阳西沉，天色渐暗，酒馆里只剩下林渊和那酒鬼，以及柜台后昏昏欲睡的胖掌柜时——
“呃……”一声长长的、带着浓重酒气的哈欠声响起。
那中年酒鬼，终于揉着惺忪的睡眼，摇摇晃晃地坐直了身体。他先是抱起宝贝似的酒葫芦，“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然后才仿佛刚发现林渊存在一般，醉眼朦胧地瞥了他一眼。
“嗝……小子，看什么看？没见过……嗝……喝酒的？”他打着酒嗝，口齿不清地说道，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林渊放下酒杯，神色平静，拱手道：“晚辈见前辈独自饮酒，形单影只，故而多看了一会儿。打扰之处，还请见谅。”
“形单影只？”酒鬼嗤笑一声，拍了拍身边的酒葫芦，“有它陪我就够了！酒才是世间最好的伙伴，不会背叛，不会啰嗦，一口下去，烦恼全消！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背后捅刀子的伪君子强多了！”
他的话语看似醉后胡言，但林渊却从中听出了一丝看透世情的苍凉和愤世嫉俗。
酒鬼又灌了一口酒，浑浊的目光落在林渊胸前的阵法师徽章上，歪着头看了半晌，才咧嘴笑道：“哟，还是个雏儿阵法师？刚在行会里混了个名头？啧啧，年纪轻轻，学什么不好，学人摆弄那些弯弯绕绕的线条，小心把脑子绕糊涂了。”
林渊不以为忤，反而顺着他的话说道：“前辈似乎对阵道颇有见解？晚辈初学乍练，确实觉得阵法一道，深奥繁复，许多关窍难以明了。”
“见解？有个屁的见解！”酒鬼大手一挥，差点把桌上的花生米扫到地上，“阵法？不就是画圈圈嘛！画得圆是阵，画不圆就是鬼画符！你们这些小子，就知道抱着几本破书，照本宣科，画出来的阵死板僵硬，像个棺材板！嗝……真正的阵，是活的！要跟着天地的呼吸走，懂不懂？”
“活的？跟着天地呼吸？”林渊心中一震，这句话看似荒诞，却隐隐触及了阵法之道的某种本质。传统阵法追求的是稳定、固化，但此人的话，却指向了一种动态的、与天地韵律契合的境界。
酒鬼似乎来了谈兴，也不管林渊听不听得懂，指着桌上那个酒水画的棋盘，醉醺醺地说道：“你看这棋盘，横平竖直，规规矩矩，像不像那些宗门老不死定的破规矩？但下棋的人，心思是活的！走一步，看三步，虚虚实实，变化无穷！阵法也一样！你摆个聚灵阵，就知道傻乎乎吸灵气，有没有想过，为啥子时吸得旺，午时就不行？为啥在山上效果好，在河边就差点意思？”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蘸着酒水，在棋盘旁边随意画了几个歪歪扭扭的符号。那些符号完全不符合任何已知的阵法规范，但林渊却敏锐地感觉到，随着那几个符号的画出，酒馆内原本散乱的灵气，似乎极其微弱地向那个方向流动了一丝，然后又恢复了平静。
这种对灵气细致入微的引导，已经到了润物无声的境界！
林渊的眼神彻底变了，他站起身，对着酒鬼深深一揖：“前辈字字珠玑，晚辈受教了！不知前辈高姓大名？晚辈林渊，恳请前辈指点迷津！”
酒鬼看着林渊郑重其事的样子，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指点？哈哈哈……我墨离自己都活不明白，指点个屁！小子，看你顺眼，才多说了两句。指点？那是要收钱的！你有钱吗？有钱就打酒来！”
他晃了晃空空如也的酒葫芦。
墨离……林渊记下了这个名字。他毫不犹豫地从储物袋中取出十块下品灵石，放在桌上：“晚辈身上灵石有限，愿以此聊表敬意，请前辈喝酒。”
十块下品灵石，足够买几十壶这样的劣质酒了。
墨离看到灵石，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又黯淡下去，摆了摆手，意兴阑珊地道：“算了算了，看你也是个穷小子。灵石收起来吧，老子今天喝够了。”
他将最后一点酒倒进嘴里，抱起酒葫芦，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就往酒馆外走，边走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美酒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走到门口，他脚步顿了一下，似乎是无意，又似乎是有意，头也不回地嘟囔了一句：“小子，刚来天机城，别太显眼。阵法师徽章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有些东西，看到了也当没看到，好奇害死猫啊……”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
林渊站在原地，看着墨离消失的方向，心中波澜起伏。这次看似偶然的相遇，绝对不简单。墨离的那些“醉话”，每一句都值得他深思。“活的阵法”、“天地呼吸”，这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而最后那句警告，更是意有所指。
“他看出我买了那块碎片？还是察觉到了我身上其他的秘密？或者，只是对每个新来阵法师的例行提醒？”林渊无法确定，但墨离的强大和神秘，已然毋庸置疑。
他将桌上的灵石收起，也离开了酒馆。夜色下的天机城，并没有安静多少，许多地方反而更加喧嚣，灯火通明，那是属于修士的夜生活。
回到青岚宗据点那间偏僻的厢房，林渊布下了一个最简单的隔音禁制。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块黑色的金属碎片。
在油灯昏暗的光线下，碎片依旧黑漆漆的，毫不起眼。但有了墨离的“提醒”，林渊更加确信此物不凡。
他尝试着将神识缓缓探入，这一次，不再是粗暴的冲击，而是如同墨离所说的“天地呼吸”一般，让自己的神识频率尝试与碎片那微弱的古老波动契合。
起初依旧是一片混沌的阻隔。但林渊极有耐心，不断调整着神识的节奏，如同在破解一个精密的密码锁。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林渊感觉神识消耗巨大，准备放弃之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嗡鸣，在他识海中响起。
黑色碎片表面，那些看似锈迹的斑驳痕迹下，竟然浮现出了几道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暗金色的线条！这些线条构成了一个极其复杂、残缺的图案的一角，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苍茫、古老、甚至带着一丝……悲凉的气息！
与此同时，林渊怀中的青岚宗弟子令牌，以及房间角落里，据点本身自带的、最基础的警戒阵法的一个微小阵基，同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林渊猛地睁开眼睛，眼中充满了震惊！
这碎片，不仅能对神识产生反应，似乎……还能与某些特定的阵法或者能量结构，产生极其隐秘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