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涛的额头全是冷汗。
汗珠汇聚,顺着鼻梁滑落,滴在他眼前那片血肉模糊的创口上。
他不敢去擦。
因为一杆冰冷的狙击步枪枪口,正抵在他的后脑勺上。
那金属的触感,像死神的指尖,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我……我只是个临床大四的实习生。”
周涛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握着手术刀的手,像得了帕金森。
“这种伤……就算在无菌手术室,由主任医师主刀,存活率也不到百分之十……”
他的话,是对着空气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像是一种绝望的免责声明。
“闭嘴。”
苏青妍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没有一丝温度。
“我不想听概率。”
“我只想听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周涛闭上了嘴。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狂跳,咚,咚,咚,仿佛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他甚至能感觉到,抵着自己后脑的枪口,也在随着身后女人的呼吸,发生着微不可察的起伏。
“林娜,酒精。”苏青妍的声音再次响起。
林娜打了个哆嗦,连忙将一瓶医用酒精递过去。
周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视线聚焦在姜哲的伤口上。
子弹从左后肩射入,贯穿了肩胛骨,巨大的动能将出口处的胸肌撕裂成一个恐怖的破洞。
最麻烦的是内出血和烧伤。
他甚至能透过创口,看到里面因高温而半熟的肌肉组织。
“这把高端局,我真c不动啊……”周涛在心里哀嚎。
“你在嘀咕什么?”苏青妍的声音冷了下来。
“没!没什么!”周涛一个激灵,立刻说道:“清创!必须马上清创!需要大量的生理盐水和纱布!”
林娜立刻在急救箱里翻找。
“还有,光线太暗了,我看不清血管!”
苏青妍回头,对着不远处一个吓得缩在墙角的幸存者吼道:“你!过来!用你的手机,给我照明!”
那人吓得一哆嗦,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哆哆嗦嗦地打开了手机手电筒。
一束光,照亮了这片临时搭建,宛如地狱绘图般的手术台。
周涛感觉自己的手,终于不那么抖了。
不是因为恐惧消失了。
而是因为,当他拿起镊子,夹起第一块沾满灰尘的碎肉时,某种刻在骨子里的专业本能,压倒了恐惧。
“镊子。”
“剪刀。”
“纱布,压住这里,用力!”
他的指令开始变得清晰、简短。
夏小冉成了他最得力的助手,两人在巨大的压力下,爆发出惊人的默契。
苏青妍没有再说话。
她看着周涛的手,在那片血肉中翻飞。
看着林娜一次又一次,将浸满黑血的纱布丢在一旁。
时间,在金属器械碰撞的清脆声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废墟外围。
牛萌萌如同一只潜伏的猎豹,藏身于一堆扭曲的钢筋之后。
她的目光,冷漠地扫过远处那些窃窃私语的幸存者。
大部分人,只是在远处观望。
但总有几个胆大的,或者说,被贪婪冲昏了头脑的,在悄悄地,试图靠近。
一个剃着光头的壮汉,手里握着一根撬棍,借着废墟的掩护,已经摸到了距离手术点不足三十米的地方。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苏青妍脚边的那把狙击步枪。
只要拿到那把枪……
牛萌萌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战术连弩。
她没有瞄准那个光头。
而是瞄准了他脚边的一块碎裂水泥块。
咻!
黑色的弩箭,无声无息地破空而去。
“咄!”
一声轻响。
弩箭精准地钉在了水泥块上,距离光头的脚尖,不到三厘米。
箭尾,还在嗡嗡作响。
光头壮汉浑身一僵,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他猛地抬头,对上了阴影中那双冰冷的眼睛。
那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光头毫不犹豫,丢下撬棍,举起双手,连滚带爬地退了回去。
杀鸡儆猴。
再无人敢越雷池一步。
手术已经进行了一个多小时。
周涛的额发,已经被汗水彻底浸湿,黏在额头上。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
长时间的高度紧张和精神集中,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
“血管……缝合完毕。”
他放下持针器,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接下来是骨头,我处理不了,只能做最简单的固定。”
“烧伤创面太大,感染风险极高……”
他每说一句,都像是在陈述一份死亡判决书。
苏青妍的心,也跟着一点点下沉。
但她的声音依旧平静。
“继续。”
又过了半个小时。
当周涛用绷带,将最后一块纱布固定好时,他整个人都虚脱了。
他眼前发黑,身体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我……我尽力了。”
他喘着粗气,看着苏青妍。
“大血管接上了,骨折处做了固定。”
“能不能活下来,看他自己。”
“还有……老天爷的意思。”
说完,他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昏了过去。
是累的,也是吓的。
苏青妍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狙击步枪。
那沉重的武器砸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她也腿一软,跪坐在姜哲身边。
她伸出颤抖的手,探向姜哲的鼻息。
很微弱。
但,还有。
她又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
咚……咚……
心跳声,缓慢而沉重,像从极深的地底传来。
却又如此清晰。
苏青妍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
她赢了。
她们从死神手里,暂时抢回了这条命。
“林娜,把他抬到担架上。”
苏青妍抹了一把脸,站起身。
“小冉,过来帮忙。”
“我们……回家。”
废墟之上,只留下一片狼藉,和一滩早已凝固的,属于赵天的黑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