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更,天还没亮透。岗哨的士兵趴在土坡上,看见山道尽头腾起一道灰黄的烟尘。他揉了眼,又盯了一会儿,确认不是风刮起的浮土。
他翻身滚下坡,拔腿就往营里跑。
“报告!西面主路有动静!至少一个营的兵力正在靠近!”
陈远山刚合衣躺下不到两个钟头。听见通报,他立刻起身,抓起军装套上就往外走。外头风冷,吹得人清醒。他登上了望台,举起望远镜。
远处,三十八旅的队伍正沿山路推进。步兵列成两列,机枪架在驮马上,炮车轮子碾过碎石,发出沉闷的响声。两侧高地也有散兵运动,明显是在抢占制高点。
他们没打旗号,但领头军官胸前的编号牌在晨光里反了一下光。陈远山认出来了——是赵世昌的嫡系部队。
“来了。”他低声说。
张振国这时也赶到了,站到他旁边。看了几眼,眉头拧紧:“这是要动手?”
“不是动手。”陈远山放下望远镜,“是围。他们不会先开枪。”
“可这阵势……”张振国盯着那三门迫击炮被推到距营门八百米的位置,炮口对准了寨墙,“摆明了是冲咱们来的。”
“他们是来逼我们低头。”陈远山转身走下了望台,“传令下去,全营一级战备。非战斗人员撤进掩体,主门关闭,所有哨位加倍。弹药分发到班,但不许上膛,等我命令。”
命令很快传遍各连。炊事班停下做饭,把锅碗搬进地窖。文书和卫生员背着背包转移到后山坑道。前院的训练场空了,只剩几个战士抱着枪蹲在沙袋后,眼睛死死盯着外面。
赵部的队伍在距营门六百米处停了下来。三个营分散展开,形成半包围圈。一队人抬着桌子和椅子,在主路旁搭起临时指挥所。有人支起帆布棚,还搬来了一张木桌。
过了会儿,一辆吉普车从后方驶来。车没进指挥所,只在路边停下。一名副官模样的人下车,快步走进棚子。几分钟后,里面传出一声摔东西的声音。
“赵世昌的人到了。”张振国低声说。
“他知道车丢了。”陈远山站在指挥部门口,手里拎着水壶,倒了杯热水,“他现在最想要的不是追回物资,是要我们认错,交人,低头。”
“那他打进来就是了!”张振国咬牙,“怕我们不怕?”
“他不敢。”陈远山喝了一口,“我们是抗日部队,番号在册,南京那边有记录。他要是真开枪打了我们,上面问起来,他脱不了干系。所以他只能围,耗,逼我们自己乱。”
正说着,外面传来喊话声。
“陈远山!你部私劫军用物资,已犯军法!限你三十分钟内交出车辆、物资及主犯,否则以叛变论处!届时格杀勿论!”
声音是用扩音喇叭放出来的,震得墙皮簌簌掉灰。
院子里的士兵都听到了。有人握枪的手紧了,有人低头看脚尖。新兵连的一个小伙子脸色发白,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陈远山没动。
他把水杯放在桌上,对张振国说:“你去寨墙上,让他们把话说清楚。问他们,谁批准的围剿?有没有总部手令?敢不敢当着全军念出来。”
张振国点头,提枪就走。
陈远山转身进了屋。地图铺在桌上,他用铅笔在赵部布防位置标了三个红圈。西侧高地无重兵,只有巡逻队;东面树林稀疏,不适合长期驻扎;正面前沿火力最强,但后方补给线拉得太长。
他盯着东侧那条土路看了很久。
这时王德发拄着拐杖进了屋。他喘着气,额头上全是汗。
“师长,我刚清点完。”他说,“三门老式山炮还能用,炮管清理过了,弹药也匹配。就是炮架有些松,打不了太远,五百米内能准。”
“够了。”陈远山抬头,“架到后山坡上,隐蔽好。等我的信号再推出来。”
“要不要现在就搬?”
“不急。”陈远山摇头,“他们今天不会动手。”
王德发点点头,转身要走。
“老王。”陈远山叫住他,“你带几个人,把仓库后面的柴草堆挪开。把那辆旧马车也推出来,就停在门口。明天一早,照常运‘柴火’。”
王德发明白过来,嘴角动了一下:“好。”
门关上后,陈远山坐回椅子。他没再看地图,而是盯着房梁出神。
他知道赵世昌不会善罢甘休。这一围,只是开始。
但他也知道,只要自己不动摇,部队就不算输。
半小时后,张振国回来了。
“我上了墙,拿喇叭回了话。”他说,“我问他们,你们不去打鬼子,围自家兄弟算什么本事?有没有脸见老百姓?底下那些兵听了,不少人低下了头。”
“赵部那边呢?”
“没人再喊话。但机枪阵地加了人,巡逻也密了。”
陈远山点头:“他们在等我们先乱。”
“可通信断了。”张振国皱眉,“电线被人剪了,电台收不到信号。”
“是故意的。”陈远山站起来,“切断联系,让我们孤立无援,好逼我们投降。但他们忘了,我们不是靠别人活着的。”
他走到门边,拉开门。
外头天光已经大亮。阳光照在寨墙上,照在士兵的钢盔上。前院没人说话,但每个人都在岗位上。
李二狗这时候从外头爬回来。他脸上抹着泥,衣服被树枝划破了几道口子。
“报告!”他站得笔直,“我带人绕到北坡,看清了。赵部三个营,主力在正面,侧翼都是轻装兵。他们带了两天的口粮,炊事班在后方搭了灶。”
“营地守卫怎么样?”
“一般。巡逻每小时一次,间隔长,死角多。”
陈远山听完,点了点头。
“你做得好。”他说,“回去换身衣服,吃点东西。待会还有任务。”
李二狗敬礼要走。
“等等。”陈远山叫住他,“把侦察组留下两个人,继续盯着。特别是他们换岗的时候。”
“是!”
人走后,张振国低声问:“你真打算让他们一直围着?”
“不。”陈远山看着远处的敌营,“他们以为围就能赢。但他们不知道,真正的仗,从来不是靠人多人少决定的。”
他回到桌前,手指落在地图上东侧那条土路上。
“他们补给靠这条道。”他说,“每天送饭要走两趟。如果哪天饭没送到……他们的兵还能站多久?”
张振国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
“你是说……”
陈远山没说完。他只是把铅笔尖,轻轻点在那条路的中段。
外头太阳升到了头顶。赵部的指挥所里走出几个人,拿着相机对着营地拍照。哨兵紧张起来,有人伸手去摸扳机。
陈远山走出门,沿着防线走了一圈。他没说话,只是看了看每个人的面孔,点点头。
走到南门时,他停下脚步。
远处,赵部的炊事班正往前线送饭。挑着担子的民夫走在中间,两边是持枪士兵。
他盯着那条小路,看了很久。
然后转身,对旁边的传令兵说:
“通知李二狗,今晚行动。目标不是人,是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