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林婉儿就把一张照片放在桌上。照片上是一双鞋底的印子,清晰得能看清每一道纹路。她没说话,只是看着陈远山。
陈远山拿起照片,翻来覆去地看。他记得这张照片是昨天拍的,就在西营门附近的仓库后墙根下。那地方平时没人走,偏偏脚印新得很。
“张振国查到什么了?”
话音刚落,帘子被掀开,张振国走进来。他手里拿着几张纸,脸上有汗,像是刚跑回来。
“师座,仓库地面的脚印和王参谋办公室里的皮鞋完全对得上。鞋底磨损的位置、纹路走向,都一样。而且……”他把一张复写纸递过去,“这是从他柜子里找到的。饭票签批那一联被人撕了,但下面这层还有字迹。笔迹和伪造补给单上的‘山’字一模一样,竖笔偏左。”
陈远山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他想起昨夜那个小内奸的供词——“每次交接都是王参谋,他说上面要的”。
“人呢?”
“还在住处,刚派人盯住。他今早收拾行李,像是要走。”
陈远山放下照片,站起身。“现在就去抓人。别让他烧东西。”
张振国敬礼出门。不到半小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撞门的声音,有人喊了一声,很快又没了动静。
又过了半个钟头,张振国回来了。这次他带了个油布包。
“从他床板夹层里搜出来的。”他打开包,取出两封信,“赵世昌亲笔写的。第一封说‘务使陈部自乱,可许以补给优先’,第二封写着‘若事泄,推至下人’。”
陈远山接过信,一眼认出那笔迹。不是仿的,也不是代笔。印章也真。
“还有这个。”张振国又拿出一叠草稿,“伪造的日军俘虏口供。上面写着‘陈远山私下放我,让我带信给军部,换停火三天’。”
陈远山把所有东西摊在桌上。密信、口供、复写纸、脚印照片,还有一份小内奸的供词。
“叫审讯组准备。今晚就问。”
当夜,审讯室灯火通明。王参谋一开始不认,说那些信不是他收的,鞋印可能是别人栽赃。
张振国把三样东西摆在他面前:复写纸上的字迹比对图、鞋底纹路对照表、还有小内奸亲口指认他交接物资的笔录。
王参谋低头看了很久,忽然肩膀抖了一下。
“是赵司令的副官找的我。说只要我把流言散出去,让部队乱起来,事后调我去嫡系师当参谋长……”他声音发颤,“我还以为就是说几句话……没想到他们会做假口供……”
“谁让你说‘换军火’这个词的?”
“副官说,这话要从后勤口传出来才像真事。普通兵不懂这个词,得让管补给的人先提。”
“你跟多少人说过?”
“三个连的司务长,两个炊事班长……都是晚上单独见的。我说师座克扣药品,拿去卖钱换军火……”
张振国记录完,抬头看陈远山。陈远山点点头。
“关起来。等上面来人。”
第二天清晨,一辆吉普车冲进营地。车上下来几个穿监察服的军官,领头的直接往指挥部走。
“陈师长!你为何无故拘押王参谋?赵司令要我们来讨个说法!”
陈远山没动,坐在桌前。他让人搬了张长桌出来,把所有证据一字排开。
“你们自己看。”
监察官皱眉上前。看到密信时,手顿了一下。再看伪造口供,脸色变了。
“这印章……是赵司令的。”
“字也是他的。”陈远山站起来,走到桌前,“我问你们,王参谋半夜去仓库做什么?他跟底下人说我私吞军饷,有凭据吗?我要是真通敌,鬼子三次围剿都没打到指挥部,是不是他们故意放水?”
没人答话。
张振国这时开口:“王参谋已经招了。说是赵司令那边授意,只要陈部乱了,就派嫡系来接管。”
围观的士兵开始议论。有人喊:“原来是要抢我们的队伍!”
监察官脸色发白,支吾两句“回去复命”,转身就要走。其中一个眼线站在角落,见势不对,悄悄往后退。
陈远山没拦。他知道,这一局,赢了。
当天下午,全军集合。陈远山站在台前,身后挂着那面从日军联队部抢来的旗。
“这几天有人说我贪药、通敌。现在人抓到了,证据也有了。我不想多说谁对谁错。”他停了一下,“但我只问一句——我们打仗,是为了活命,还是为了报仇?”
没人说话。
“湘江那次反扫荡,我们连撤退时被堵在桥头。连长抱着炸药包冲上去,临死前喊的是‘别管内斗,先打鬼子’!”他的声音抬高,“现在有人想让我们自己乱起来,好让鬼子省力气。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台下有人吼。
“那就记住今天的话。枪口对外,心要齐。”
接下来三天,全军整训。各连开座谈会,老兵讲战例,新兵谈感受。三连的老兵李大海掏出一张照片,说那是牺牲的兄弟,临终前交代“谁搞内斗,谁就是汉奸”。
林婉儿连夜整理材料,印了三百份《前线真相录》。里面写了王参谋怎么传谣,赵世昌的密信写了什么,还附了打码的复印件。士兵们传着看,有人骂出声,有人说“师座不容易”。
第三天下午,陈远山去三连视察。几个兵正在擦枪,见他来了,主动打招呼。
“师座,下次打仗,我们跟你上。”
他点头笑了笑,心里知道,军心稳了。
当晚,他在指挥部把所有证据重新整理一遍。密信、供词、通话记录、照片、战报,全都放进一个铁盒,加了三把锁。
“光打赢这场内斗没用。”他对张振国说,“赵世昌还管着补给线。再这么耗下去,子弹不够,伤员没药,仗就没法打。”
张振国握紧拳头:“你要去南京?”
“必须去。要把这些交上去,让上面看清楚是谁在背后捣鬼。”
林婉儿这时走进来。“我跟你一起去。我是记者,能把这事捅出去。报社、电台,我都认识人。”
张振国没拦。他明白这一趟的意义。
“你放心走。”他说,“我在家守着。谁敢动一下补给线,我就让他动不了。”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一辆军用吉普停在指挥部门口。陈远山穿上军装,把铁盒放在副驾。林婉儿背着相机上了后排。
他走到张振国面前,拍了拍肩膀。
“弟兄们就交给你了。”
“请师座放心!”
吉普发动,驶出营地。陈远山回头望了一眼。军旗在晨风中飘着,旗角甩出一声脆响。
他转过头,手搭在铁盒上。
车子拐过山路,前方雾气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