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山把纸条撕了,扔在地上。他没回头,直接朝营区东侧走。天已经黑透,风从谷口吹进来,带着一股铁和火药的味道。
他要去工坊。
传令兵说北谷有重装备痕迹,说明日军可能要动大部队。他们手里那批老式步枪,打两百米就偏得厉害,更别说对付装甲车。光靠人拼命不行,得让枪说话。
工坊在营地最东边,是几间用木板和油毡搭的屋子。门口挂着一盏马灯,风吹得灯罩咔嗒响。王德发正蹲在门口锉枪管,双手全是黑灰,袖子卷到肘部,露出干瘦的小臂。
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见是陈远山,立刻站起身,动作有些慌。
“师座,这么晚了……”
“我来看看。”陈远山走进屋,屋里摆着三张长桌,桌上堆满拆开的枪机、弹簧、撞针。墙角摞着十几支报废的汉阳造,枪托都裂了。
王德发从工作台底下拿出一支枪:“这十天我试了七种改法。最后用了加长枪管的办法,接了三寸半,重新拉了膛线。钢材是从缴获的汽车弹簧上拆的,韧性够。”
陈远山接过枪。枪身比普通的沉一点,但握上去稳。他拉动枪栓,顺畅。扳机轻而不虚,扣到底才有反应。
“试过吗?”他问。
“今早三点,在后坡靶场试的。三百米立桩,五发打了四个在靶心圈里。”
陈远山没说话,转身就往外走。
王德发赶紧提灯跟上:“师座,现在天黑,看不清——”
“就现在。”陈远山脚步没停,“我要知道它能不能打仗。”
靶场在营地外五百米的一片缓坡上。两人一路无话。到了地方,王德发把一个草扎的人形靶推到三百米处,插进土里。
陈远山装上五发子弹,趴下,抵肩。
第一枪出去,子弹打在靶子下沿。
他换位置,再打。
第二枪正中胸口。
第三枪,弹孔离第二发不到两指宽。
围观的几个守夜士兵站在远处,没人出声。等陈远山收枪站起来,其中一个低声说:“这枪打得准。”
王德发喘了口气:“以前我们修枪,就是换个弹簧、磨个撞针。这次不一样。这不是修,是重造。”
陈远山把枪递回去:“你做到了。”
王德发低头看着枪,手有点抖:“材料不够。弹簧钢只有这么多,一天最多改十支。”
“不够。”陈远山说,“我要一百支。”
“一百?不可能!人手不够,工具也不够——”
“我给你人。”陈远山打断他,“从各连抽二十个懂机械的兵,归你指挥。所有报废枪支拆解,能用的零件全送过来。每天清点数量,上报进度。”
王德发愣住:“您真要搞一百支?”
“不止。”陈远山盯着他,“这一百支是开始。我要每个班有一支这样的枪。以后打伏击,先用这批枪敲掉对方机枪手、指挥官。打得远,打得准,才能活下来。”
王德发沉默了几秒,忽然挺直腰:“我干。只要材料不断,我保证完成。”
“不是你一个人干。”陈远山拍了下他肩膀,“你要带人。教会他们怎么拉膛线,怎么校准。以后你不在,别人也能接着改。”
王德发点头:“我明白。”
陈远山弯腰捡起地上的弹壳,放在掌心看了看。铜壳完整,底火平整。
“我们没有飞机,没有大炮。”他说,“但我们有脑子,有手,有决心。一把好枪,能让十个兄弟少流血。能让敌人死在路上,而不是我们倒在自家土地上。”
王德发把样枪抱在怀里,像抱着刚出生的孩子。
第二天上午,工坊门口多了块木牌:**枪械改造组,闲人免入**。
王德发坐在桌前画图纸,身边围着六个士兵。他一边讲一边比划:“枪管长度决定初速,初速决定射程。加长三寸半,是为了让火药充分燃烧。但太长会炸膛,所以必须用高强度钢。”
一个年轻士兵举手:“师傅,要是没弹簧钢呢?”
“那就用坦克履带板。”王德发说,“我打听过了,上次缴获的那辆鬼子轻型战车,履带还没烧。锯一块下来,淬火处理,能顶一阵。”
士兵们低头记。
中午,陈远山又来了。他没进屋,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屋里六个人正围着一支枪拆解组装,动作生疏但认真。墙上钉着一张表,写着每日改造进度:**第一天,完成7支**。
他转身走向指挥所。
下午三点,命令下达:全师范围内收集报废枪支,优先拆解可用零件;通信班调出两名识图士兵支援工坊;炊事班每日多蒸两笼馒头,供改造组加餐。
傍晚,第一批十支改造枪交到狙击排手中。战士们轮流试枪,手感沉,但稳。有个老兵打完一轮,咧嘴笑了:“这回能瞄着脑袋打。”
三天后,改造组人数扩到三十人。王德发开始分组作业:一组拆解旧枪,一组加工枪管,一组装配调试。每支枪出厂前都要试射三次,记录偏差。
第五天,进度提到每天三十五支。
第七天,破百。
第一百零二支枪完成时,王德发亲自送到陈远山面前。枪管锃亮,接口严丝合缝。
“全师五个团,按班配的话,还差四百多支。”他说,“但我算过了,再拆两辆报废卡车的传动轴,加上缴获的摩托车弹簧,材料够了。”
陈远山检查完枪,点点头:“你带的这个组,现在是咱们的宝贝。”
“他们也上心。”王德发说,“昨晚有两个兵熬通宵,就为了赶一支枪。说是要赶在下次战斗前用上。”
陈远山把枪放回桌上:“告诉他们,每一支改出来的枪,都会有人用它活着回来。”
王德发应了一声,转身要走。
“等等。”陈远山叫住他,“下周可能有仗打。北谷那边的脚印越来越多。这批枪,得准备好。”
“准备好了。”王德发回头,“随时能用。”
陈远山走到窗前。远处工坊的灯还亮着,影子在墙上晃动。有人在敲打金属,声音清脆。
他坐回桌前,摊开地图。黄龙岭一线标出三个红点,是预设的伏击位。
笔尖停在中间那个点上。
如果新枪到位,可以让射手提前埋伏在制高点。等日军车队进入峡谷,先打头车驾驶员,再灭押队机枪。
只要撑住前十分钟,主力就能合围。
他写下一行字:**狙击组,每组配发改造枪两支,战前实弹校准**。
门外传来脚步声。
传令兵进来敬礼:“报告师座,工坊来电,第108支枪试射达标,已交付三连。”
陈远山收起地图:“告诉王师傅,明天我再去看看。”
传令兵走后,他起身披上军装。外面天色已暗,工坊方向仍有灯光。
他迈步出门。
走到一半,听见远处靶场传来一声枪响。
很清脆。
像是某种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