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亮出一道灰白,陈远山已经站在校场中央。他没说话,只是看着两个卫兵押着昨晚那个自称后勤补给员的男人走来。那人手脚发软,头低着,额上全是汗。
张振国从东隘赶回来,大步走到陈远山身边:“人都带来了。”
陈远山点头:“说客呢?”
“也押过来了,在旗杆下等着。”
陈远山抬脚往前走。校场上已经站了不少士兵,有人是被叫来的,有人是听到动静自己跑来的。他们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但气氛不对,没人敢出声。
旗杆下,昨天那个穿呢子大衣的说客被绑在木桩上,嘴被布条勒住。他眼睛通红,挣扎了几下,被两个卫兵按住肩膀压跪在地上。那个补给员也被推到旁边,两人面对面跪着。
陈远山走到高台前,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件。纸页已经皱了,上面盖着红印。
“这是赵世昌亲笔签的密令。”他说,“内容是:若劝降不成,便以‘抗命叛变’为由,上报军法处,撤我职务,接管部队。”
台下一片死寂。
他又抽出一张纸:“这是他在公文包里藏的另一封信。写给日军联络官的副本——承诺只要我部缴械,便可保全编制,换防后撤至二线休整。”
人群开始骚动。
“这两人,一个打着上峰名义劝降,一个冒充后勤混进军营。”陈远山声音不高,却传得很远,“他们的任务,不是送物资,不是谈条件,是瓦解军心,让我们自己放下枪。”
他停了一下,扫视全场。
“敌人还没打过来,就有人替他们开口了。你们说,这种人,该不该杀?”
没人回答。所有人都盯着那两个人。
陈远山把手里的文件撕成两半,扔在地上。
“行刑。”
张振国挥手。两名行刑兵上前,举起驳壳枪,对准后脑。
枪响了。
两具尸体倒下,血从脖颈处涌出来,顺着黄土慢慢渗开。说客的头歪在一边,眼睛还睁着。
陈远山转身,对身边卫兵说:“把头割下来。”
卫兵一愣。
“我说,把头割下来。”他的声音没变,也没提高,“挂在营门两边,左边挂说客的,右边挂这个假补给员的。再找块木板,写八个字——通敌劝降者,视同此例。”
没有人动。
张振国走上前:“你去拿刀。”
一名老兵跑去取了刺刀来。他蹲下去动手时手在抖,割了两下才割断筋骨。两颗头被串在木棍上,抬着往营门走。
陈远山站在原地没动。等首级挂好,他才迈步走向营门。
血顺着木棍往下滴,在晨光里像暗红的线。木牌钉在中间,字是用黑墨写的,刚刷上去还没干。
他抬头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爬上高台。
“我知道有些人心里有疑问。”他说,“为什么非要和上峰对着干?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不接受调令?”
台下有人低头,有人抬头看他。
“因为这一仗,不是为了谁的脸面打的。”陈远山说,“是为了身后那些村子打的。你们还记得上周烧掉的那十七户人家吗?孩子被挑在刺刀上,女人跳井,老人跪着求一条活路,换来的是一枪托砸在脸上。”
台下有人咬牙。
“我们守在这里,不是为了升官发财。”他说,“是为了不让那样的事再发生。你们当中,有多少人家里已经被毁了?有多少人亲眼见过鬼子怎么对待老百姓?”
一个新兵举起了手。
接着又一个。
越来越多。
“现在有人告诉我们,放下枪就能活,退一步就能保命。”陈远山声音沉了下来,“可你们想想,我们退了,百姓怎么办?我们走了,谁来挡鬼子?”
他指着东隘方向:“那边的地雷是我们埋的,机枪阵地是我们挖的,每一寸工事都是你们一锹一镐修起来的。如果我们自己先怕了,先跑了,那这些算什么?白费力气?还是给鬼子准备的坟场?”
没人说话。
“从今天起,我不想再听到‘能不能谈’‘要不要让’这种话。”他说,“我们的答案只有一个——打。打得赢要打,打不赢也要打。打到最后一口气,最后一颗子弹。”
他走下高台,经过队列时停下脚步。
“以后营里任何人,发现通敌、劝降、动摇军心的行为,当场扣押,报我处置。”他说,“包庇者同罪,知情不报者同罪。主动坦白的,可以免死。”
说完,他看向张振国:“封锁营区,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准进出。”
张振国立刻下令:“关营门!巡逻队加岗!各连清点人数!”
命令一层层传下去。哨兵上了刺刀,营门吱呀关上,铁链哗啦落下。
陈远山正要回指挥所,李二狗从西营角跑过来,气喘吁吁。
“报告!”他站直了,“刚才我巡到西墙,看见一个人影翻出去了!是个通信班的兵,我没追上,但他腰上好像塞了张纸条!”
陈远山猛地回头。
“哪个通信兵?”
“姓刘,平时负责夜间频率记录。”
陈远山眼神一冷。
“把他名字记下来。”他说,“贴告示,全营通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谁提供线索,赏大洋二十。抓住人,赏一百。”
李二狗立正:“是!”
陈远山看了眼西墙。那段墙不高,外侧是斜坡,踩着碎石就能爬上去。现在墙上还留着几道新鲜的划痕。
他转头对传令兵说:“通知所有岗哨,今晚夜巡改成双人一组,每半小时报一次位置。发现异常,直接开枪示警。”
传令兵跑走了。
张振国走过来:“要不要派人追?”
“不用。”陈远山摇头,“他跑不远。现在全营都知道通敌是什么下场。他要是真有问题,只会躲,不敢往外冲太远。”
他顿了顿:“等天完全亮了,我去通信班查一遍值班记录。看看最近三天,有没有人私自改动过频率或者发过不明信号。”
张振国点头:“我陪你去。”
陈远山最后看了一眼营门上的首级。血已经不再流了,风吹得眼皮微微颤动。
他转身朝指挥所走去。
走到门口时,他停下,对卫兵说:“把那块木牌重新刷一遍漆。字要更大,要让每个路过的人,都看得清楚。”
卫兵应了一声。
陈远山推门进屋,顺手摘下驳壳枪放在桌上。油灯还亮着,火苗晃了一下。
他坐下,拉开抽屉,取出一本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几个名字:假更夫、通讯兵、说客、补给员。
他又添了一个:刘姓通信兵。
笔尖顿了顿,在名字后面画了个圈。
窗外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门帘掀开,李二狗探进头来。
“报告!西墙外发现了这个!”他手里攥着半张烧焦的纸,“应该是那人逃跑时掉落的,上面还有几个字没烧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