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北面传来炮声,震得地面微微发抖。陈远山猛地抬头,望远镜里已经出现日军先头部队的影子,正从公路方向快速推进。他立刻转身,抓起搭在沙袋上的军装披上,大步走向指挥点。
“传令张振国,百姓队伍走到哪了?”他问通信员。
“刚进西侧密林,还在行进。”通信员擦了把汗,声音有些发紧。
陈远山盯着地图,手指划过村庄与黄龙岭之间的山路。日军来得比预想快,火势还没熄,他们就敢组织进攻,显然是冲着歼灭残余兵力来的。
“命令主力营,全部上主峰阵地!”他声音沉稳,“重机枪对准村口公路,迫击炮组调整射程,等鬼子进伏击圈再打。”
通信员飞奔而去。陈远山抓起步枪,检查弹匣,随后对着哨兵喊:“通知李二狗,救人任务必须在二十分钟内完成,我这里撑不了太久。”
此时,李二狗正跪在柴房废墟前,双手扒开焦土和碎砖。地窖盖板被掀开的一刻,一股呛人的烟味扑面而来。里面蜷缩着一家三口,女人怀里抱着孩子,男人脸上全是灰,眼神呆滞。
“别怕,我们是国军!”李二狗伸手进去,“快出来!外面不安全!”
男人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抱着孩子爬了出来。李二狗一把接过孩子,背在背上,搀着女人往外走。其他士兵也冲上来帮忙,一人扶一个,沿着断墙快速撤离。
“班长!东头还有户人家没搜!”一名战士跑来报告。
“不去!”李二狗吼道,“命令是只救人,不交火!现在全队撤回集结点!”
一行人贴着墙根疾行,火焰在身后翻滚,热浪逼得人喘不过气。远处枪声越来越近,日军已经开始扫荡残存建筑。
与此同时,林婉儿跟在撤离队伍中,相机挂在胸前,手里攥着本子。她看见一个老太太坐在地上不肯走,嘴里念叨着“祖坟不能丢”,两个士兵架着她才勉强前行。旁边一个小女孩光着脚,脚底全是血口子,被一名年轻士兵背在身上。
她停下脚步,举起相机。快门按下的一瞬,炮弹落在不远处,泥土溅到镜头上。她没躲,擦掉泥继续拍。
“林记者!”张振国从队伍前面跑回来,一把拉住她胳膊,“趴下!”
她顺势蹲下,心跳很快,手却稳。又一张照片定格:士兵用身体挡住倒塌的屋梁,护住身下的妇孺。
“这些都拍下来了?”张振国喘着气问。
“全都记着。”她点头,“每一帧都不会丢。”
张振国抹了把脸上的灰:“那你一定要活着出去。这些东西,比子弹还重要。”
队伍继续前进。湿滑的林间小道让行动变得艰难,老人和孩子走得极慢。张振国脱下外衣裹住一个冻得发抖的孩子,自己扛起一名腿受伤的老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换人轮着背!”他下令,“不准停!天黑前必须过隘口!”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尖锐的呼啸声。
“炮!”有人喊。
下一秒,爆炸在队伍尾部炸响,泥土和石块飞起,两名百姓被气浪掀翻在地。张振国扑过去,把一个孩子按在地上,后背溅上碎石。
“都趴下!别乱动!”他大吼,“医护班!救人!其他人原地警戒!”
林婉儿就地卧倒,相机紧紧抱在怀里。她看到前方有士兵开始架设轻机枪,掩护侧翼。炮弹还在落,但间隔规律,说明对方还没发现主力位置。
她慢慢抬起头,透过树缝望向黄龙岭主峰。那里,枪声密集响起,一串串火舌从战壕中喷出。
陈远山站在重机枪旁,亲自压弹。子弹链咔咔作响,枪管打得发红。他挥手示意暂停,转头对副射手说:“换角度,往左偏十五度,打他们补给线。”
机枪重新咆哮起来,远处一辆拉炮弹的马车被击中,瞬间炸开。日军阵型出现混乱。
“好!”陈远山低喝一声,“再来一轮齐射!让他们以为我们主力全在这儿!”
他拿起望远镜扫视山下。百姓队伍已经穿过密林,正接近峡谷隘口。但日军增援也到了,两门轻炮被推上山坡,炮口正对隘口入口。
“通信员!”他喊,“告诉李二狗,带人去隘口接应!不准让百姓暴露在炮火下!”
通信员刚跑出去,一发炮弹落在指挥棚附近,木架塌了一半。陈远山被震得单膝跪地,耳朵嗡嗡作响。他甩了甩头,爬起来继续观察。
李二狗带着救援班赶到隘口时,百姓队伍正卡在中间。前面是陡坡,后面是追兵,炮弹不断在两侧炸出坑洞。
“散开!”李二狗下令,“三人一组,组成人墙!护住中间通道!”
士兵们迅速行动,面对面站成两排,用身体挡住飞溅的碎石。有人脱下军装盖在孩子头上,有人用自己的背当遮挡。
老汉被人搀扶着走过隘口,回头望着燃烧的村庄,嘴唇颤抖。一名士兵低声说:“大爷,别看了,以后还能回来。”
他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林婉儿走在队伍中间,相机始终没放下。她拍下了士兵背百姓过险坡的画面,拍下了母亲抱着烧伤的孩子哭泣的脸,也拍下了张振国满身泥泞仍坚持指挥的身影。
“快!最后一百米!”张振国喊,“过了这段就能进安全区!”
突然,一发炮弹落在前方十米处,掀起大片尘土。队伍被迫停下。
“趴下!”张振国扑向最近的妇女。
林婉儿也被推倒在地,相机磕在石头上。她顾不上疼,立刻检查胶卷盒——还好,没破。
抬头时,她看见张振国已经站起来,挥着手臂:“走!趁他们装弹间隙!快走!”
百姓们连滚爬爬地向前冲。士兵们殿后,一边催促一边清点人数。
李二狗守在隘口尽头,确认最后一人通过后,立即下令:“炸药准备!封路!”
两名工兵迅速引爆炸药,巨石滚落,堵住了狭窄通道。
“报告!”一名战士跑来,“百姓全部通过!无遗漏!”
李二狗松了口气,抹了把脸上的灰,转身望向黄龙岭方向。那里硝烟弥漫,枪声仍未停歇。
他抓起步枪:“归建!回去支援师座!”
与此同时,陈远山已下令全军退守第二道高地。主峰阵地放弃,所有火力转移至后方掩体。士兵们拆下机枪,背起弹药箱,有序撤离。
“师座,张团长那边有消息了。”通信员跑来,“百姓已过隘口,正向南行进,林记者随行。”
陈远山点点头,站在新指挥点,看着远处日军开始清理主峰阵地。
“让他们得意一会儿。”他说,“真正的防线,从来不在山顶。”
他转向工事:“迫击炮组,给我盯住他们补给线。只要他们敢往前推,就打他们的骡马。”
“是!”炮手应声就位。
风从山谷吹上来,带着焦味和铁锈的气息。陈远山解开领扣,掏出水壶喝了一口。水温热,混着泥土味。
他望向南方。那条通往安全谷地的小路,此刻正有无数脚步在前行。有士兵的,也有百姓的。
林婉儿走在队伍末尾,回头望了一眼。黄龙岭方向,枪声还在响。
她低头看了看相机,手指轻轻抚过胶卷盒。
快门按钮上有道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