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车停在营门外十米处,赶车人喝了一口水,右手插进袖子。陈远山站在营门口,目光落在他手腕的动作上。那人抬头望向训练场,眼神一扫即收。
陈远山没动,也没下令盘查。
片刻后,赶车人放下陶罐,跳上车辕,吆喝一声,车轮吱呀转开,原路返回。
张振国从岗楼下来,走到陈远山身边。“不是昨天那个。”
“我知道。”陈远山说,“换人了,但套路没变。”
他转身往营内走。“去作战室,叫上王德发,我有事安排。”
张振国跟上。“你怀疑是赵世昌又派人来?”
“是他的人,但这次不敢靠近。”陈远山边走边说,“昨夜那两个被放走,消息一定传回去了。他现在在想,我是真放人,还是设了套等他再踩。”
作战室里,地图挂在墙上,桌上摊着训练记录本。陈远山坐下,翻开一页,写下几行字,撕下来递给张振国。
“按这个写一封‘悔过书’,笔迹要像普通人,内容要让他信。”
张振国低头看纸条:
**“小人受雇监视陈师部队,因惧其军纪森严,恐遭严惩,现已逃离,不敢再犯。所知情报未送出,特此留书自省。”**
“写完,找个人悄悄送进赵世昌的勤务兵手里。”陈远山说,“不要留名,不要露脸。”
“他要是不信呢?”张振国问。
“他会信。”陈远山说,“他怕的是我不按常理出牌。我放人,他猜我有后手;我不追查,他更怕我藏着证据。这种时候,一封信就能让他停下。”
张振国点头,把纸折好揣进怀里。
“还有件事。”陈远山站起身,“从今天起,训练分两班。白天做样子,晚上练真章。”
“双轨?”张振国明白过来。
“对。白天搞基础操练,动作慢一点,口令明着喊,让外面看着安心。黄昏后所有人集合,改用数字代号,打乱编组,实弹模拟突袭、夜战、断后撤离。”陈远山走到地图前,“指挥旗不再固定位置,每小时换一次点,连我们自己人都不提前知道。”
“我亲自带夜间训练。”张振国说,“巡查组也并入夜训体系,一边练一边盯外围。”
“可以。”陈远山说,“但记住,所有参训人员进出训练场必须登记,晚八点后禁止外出。吃饭统一送进去,谁也不准单独行动。”
“明白。”
陈远山坐回桌前,拿起电话。“接工坊。”
等了几秒,王德发的声音传来。
“王师傅,今晚会有新一批改装枪送巡查组,优先配消音管和加固枪栓。另外,给我准备二十个空弹药箱,外表要旧,里面清空。”
“要做什么?”王德发问。
“布阵。”陈远山说,“明天开始,训练场东侧会多出几个掩体,但有些是假的。真火力点藏在沟后和林边,枪位不固定,每天换。”
“懂了。”王德发挂了电话。
张振国看着他。“你打算让赵世昌一直猜?”
“我不是要他猜。”陈远山说,“我是要他不敢动。”
当天下午,训练场照常操练。士兵们列队走步,举枪瞄准,动作整齐但节奏缓慢。指挥旗插在坡顶,一整天没动。外来民夫在百米外卸柴,被哨兵拦下盘问后离开。
陈远山站在高坡上看了半小时,转身回营。
傍晚六点,全营官兵在食堂集合。陈远山站在台前,声音平稳。
“从今晚起,训练时间调整。七点到九点为夜间实战演练,全员参加。科目临时通知,不准打听,不准议论。”
他扫视全场。“白天的训练照常,但内容不代表实际安排。谁向外透露一句口令,军法处置。”
散会后,各连连长带队出发。陈远山没走,留在作战室等消息。
七点整,训练场灯光熄灭。三组士兵从不同方向进入场地,身上没有番号标识。张振国站在林边,拿着计时表,手里握着红旗加横杠的指挥旗。
第一波突击开始。口令是数字:“七队掩护,九队穿插,三点钟方向投弹。”
枪声响起,是空包弹。烟雾弹在沟壑间炸开,火光一闪即灭。一组人佯攻东翼,另一组从西侧绕行,突然发起冲锋。
张振国盯着表,嘴里默数。九点整,演练结束。伤亡判定完成,失误率比白天低了近一半。
他回到作战室,陈远山正在看一份名单。
“巡查组今晚抓了一个探头探脑的樵夫,在西林外拍地形。”张振国说,“人扣下了,没打草惊蛇。”
“处理掉。”陈远山说,“别让他回去报信,但也别留尸体。”
“明白。送到后山窑洞关两天,饿一顿,放了。”
“好。”陈远山合上名单,“夜间训练继续,三天一调路线。白天的操练再放慢些,让他们觉得我们松懈。”
“赵世昌那边有动静。”张振国说,“今早他的副官来要本月训练报表,被我推说还没整理好。”
“拖着。”陈远山说,“给一份只写白天科目的简报,数据真实,但不提夜间。”
“他要是派人强查呢?”
“那就让他查。”陈远山站起身,“查到的都是我想让他看见的。”
第二天中午,一份泛黄的信纸出现在赵世昌办公桌上。信封没有落款,是勤务兵从茶楼拿回来的,说是有人托付。
赵世昌打开信,看完,脸上没表情。他把信放在灯上烧了,灰烬落入瓷杯。
他坐在椅子上,手指敲着桌面。
半小时后,他叫来心腹参谋。
“暂停对陈远山部队的监视。”他说,“所有外围人员撤回,不准再靠近训练场。”
“是不是他发现了?”参谋问。
“他不仅发现了,还在等我们再犯。”赵世昌低声说,“那两个人放回去,一句话没问,还让带话——再派人,就剜眼。这不是警告,是宣战。”
“那我们怎么办?”
“等。”赵世昌说,“先看他下一步怎么走。他要是敢打大仗,自然会露马脚。现在动手,只会激他反扑。”
参谋退下。
赵世昌站起来,走到窗前。窗外是军部大院,几名军官走过,谈笑风生。
他盯着远处,一动不动。
第三天夜里,训练场再次灯火全无。陈远山站在高坡,手里拿着望远镜。
下方,九队士兵正在执行“断后阻击”演练。他们要在火力压制下交替撤退,留下三人小组断后设伏。
张振国在指挥点下令:“伏击组,三分钟后引爆沟底雷区。”
话音刚落,东侧林间有轻微响动。
陈远山立刻放下望远镜,看向那个方向。
“有人。”他说。
张振国抓起步枪,挥手示意两名巡查队员过去。
人影一闪,迅速后退。
“别追。”陈远山说,“让他走。”
张振国皱眉。“又来了?”
“这次不是赵世昌的人。”陈远山说,“动作太急,不懂隐蔽。可能是别的派系,或是日军探子混进来了。”
“要不要顺藤摸瓜?”
“不急。”陈远山说,“先让他以为安全,才能带出背后的线。”
他转身看向训练场。“继续演练,明天开始,在假掩体里放录音装置,录脚步声和呼吸。真火力点加装绊线警报。”
张振国点头。
陈远山最后看了一眼前方黑暗的林地,抬脚往工坊方向走。
“走,去看看新做的消音枪。”
两人穿过营地,走向东侧工坊。路上遇到巡逻队,互相敬礼。
工坊门口,王德发提着灯等着。
“新改的五支枪都试过了,声音压到最低,后坐力也稳。”他说,“子弹做了减装药,适合夜间偷袭。”
陈远山接过一支,拉枪栓,动作顺畅。
他抬头看向远处的训练场高坡。
那里,一面红旗加横杠的指挥旗正静静立在夜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