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狗把那张日军行动图递到陈远山手里时,天边已经泛白。陈远山接过纸张,手指在路线标记上快速划过,眉头越皱越紧。他看完后没有说话,转身对通信兵下令:“全军收拢,三十分钟内完成战场清理,准备撤离。”
命令传下去后,士兵们加快动作。有人抬着伤员往坡上走,有人把缴获的弹药箱堆上骡车,还有人用铁锹草草掩埋尸体。张振国带着几个排长逐车检查,确认再无活口和隐藏武器。
就在这时,一名俘虏被押到陈远山面前。这人满脸血污,右臂缠着绷带,声音发抖地说:“我们……我们不是主力。河对岸有接应部队,天亮前就到了。”
陈远山盯着他看了几秒,又回头望向谷道东口。那里血迹未干,散落着断裂的枪管和烧焦的背包。他问:“还有多少人逃了?”
“大概二十多个……往河边去了。”
陈远山立刻下令:“李二狗,带前锋连追击!能杀就杀,不准放一个过去!”
李二狗应了一声,抓起步枪就蹽开腿跑。他带着三十多人顺着谷道向东疾行,沿途不断发现日军丢下的装备——皮靴、水壶、断掉的刺刀。地上脚印凌乱,有些还带着血痕。
跑了不到两里地,前方林子里传来枪声。三名日军正跌跌撞撞地往前冲,其中一个背上全是血。李二狗举枪瞄准,一枪打倒最前面那个。另两人慌忙转身还击,但距离太远,子弹打空。李二狗身边的战士接连开火,两人应声倒地。
战斗只持续了几分钟。李二狗没停留,继续往前追。地势逐渐下降,河风迎面吹来,夹着湿气。再跑一段,眼前豁然开阔——一条宽约五十米的河流横在前方,水流湍急,对岸隐约能看到工事轮廓。
他爬上河岸高地,陈远山和张振国也带着主力赶到。陈远山举起望远镜,对岸情况一清二楚:沙袋垒成的机枪阵地已经架好,三挺重机枪对着河面,后面站着一队日军步兵,正列队待命。
张振国抹了把额头的汗,低声说:“师座,他们早等着呢。咱们没船,水又急,强渡就是送死。”
陈远山没答话,只是盯着对岸。他知道只要一声令下,战士们会毫不犹豫跳进河里冲锋。但他更清楚,那种情况下,一半人可能还没靠岸就被打死了。
李二狗站在旁边,拳头攥得咯咯响。“就这么让他们跑了?”
陈远山转头看他一眼。“你想报仇?”
“想!这些人杀了咱们兄弟,烧了村子,现在就在眼皮底下溜了!”
“可我们要的是打赢,不是拼命。”陈远山声音沉下来,“你记住,活着才能接着打。今天放过他们,下次碰上,一个都别想活。”
李二狗咬着牙,没再说话。
陈远山随即召集骨干开会。张振国明确反对渡河:“搭浮桥至少两个小时,期间对岸火力全覆盖,伤亡没法估。而且敌情不明,说不定还有后续部队。”
另一名连长也开口:“咱们弹药不多了,重伤员十几个,真打起来撑不了多久。”
陈远山听完,沉默片刻,终于下令:“停止追击,原地警戒十分钟,观察对岸动向。”
部队立刻进入防御状态。机枪组架起武器对准河面,步兵分散隐蔽。十分钟过去,对岸日军始终没有渡河意图,只是加强了巡逻。
陈远山当机立断:“撤回营地!张振国带队先行,李二狗负责断后,我押尾。”
队伍开始有序撤离。陈远山走在最后,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河对岸。他知道这次放走的敌人迟早还会回来,但现在不是硬拼的时候。
归途中,他穿行在队伍中间。看到一个肩部包扎的年轻士兵低着头走路,脚步虚浮,便停下问他:“伤得重不重?”
“轻伤,还能走。”
“叫什么名字?”
“王老三。”
“王老三,你知道刚才那一仗为啥赢了吗?”
“因为我们打得猛。”
“不对。”陈远山摇头,“是因为我们没乱。该打的时候冲上去,该走的时候也能撤下来。打赢一场仗不容易,带着弟兄们全身而退更难。今天我们都活着回去,就是最大的胜利。”
那士兵抬起头,眼神变了。
回到营地已是中午。炊事班赶紧烧水做饭,卫生员开始集中处理伤员。缴获的物资被分类堆放,弹药、药品、粮食分别入库。张振国带人清点战果,登记名单。
李二狗顾不上吃饭,先跑去帮忙搬运步枪。他把一支支枪码整齐,又把破损的零件挑出来送去工坊。王德发已经在那儿等着了,见到他点头说了句:“小伙子,长进了。”
林婉儿这时快步走来。她脸上沾了些灰,衣服也被树枝刮破,但精神很好。她手里紧紧抱着相机和一袋胶卷,走到陈远山面前站定。
“我都拍下来了。”她说,“装甲车爆炸的瞬间,战士们冲锋的样子,还有百姓从废墟里爬出来时的表情。每一帧都是真的。”
陈远山接过胶卷袋,打开看了看,然后小心地塞进贴身衣袋。
“这东西比子弹更能打敌人。”他说,“存好了,以后要让更多人看见。”
林婉儿点头:“我已经整理出第一批照片,等冲洗出来就能发稿。”
陈远山望着远处的山脊线,没再说话。他知道这场战斗虽然赢了,但真正的战争才刚开始。日军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必有报复。
营地里渐渐安静下来。战士们吃完饭后各自休息,有人补觉,有人擦枪。张振国过来汇报伤亡统计:阵亡九人,重伤十四人,轻伤三十余人。缴获步枪四十七支,机枪五挺,弹药近两千发,另有部分药品和粮食。
“够用一阵了。”陈远山说。
“下一步怎么打?”张振国问。
“先修工事,加哨位。”陈远山看着地图,“他们从河那边来,下次我们也得防着。”
两人正说着,李二狗走过来敬礼。他换了身干净衣服,脸也洗过了,但眼圈还是发黑。
“报告师座,前线三个观察点都设好了,每两小时轮换一次。”
“辛苦了。”陈远山拍了下他肩膀,“去睡会儿。”
“我不累。”李二狗站着没动,“我就想问一句——下次打他们,我能带队吗?”
陈远山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能。只要你活着,仗有的是。”
李二狗咧嘴笑了,转身离开。
太阳偏西时,林婉儿坐在帐篷外冲洗底片。她把显影液倒进盘子,小心翼翼地放入胶片。水汽升腾中,一张张画面慢慢浮现:燃烧的装甲车、跃出掩体的士兵、倒在泥地里的日军……
她盯着其中一张看了很久。那是李二狗投出手雷的瞬间,身体腾空,脸上没有恐惧,只有决绝。
营地北侧,陈远山独自站在高处。他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是下午五点二十三分。风从山谷吹上来,带着河水的气息。
他摸了摸胸前的衣袋,确认胶卷还在。
远处一棵枯树下,两名哨兵正在交接。新上岗的那个年轻士兵握紧了步枪,抬头望向山口方向。
陈远山转身往指挥部走。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落在碎石路上。
进门后他第一件事就是铺开地图。手指沿着河流走向缓缓移动,停在对岸那个标有“据点”的位置。
他拿起铅笔,在上面画了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