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从山口吹进来,带着一股凉意。陈远山站在指挥所门口,手里还攥着昨晚画完伏击圈的地图。他的指节发白,眼睛盯着远处主道的拐弯处。
一辆吉普车正快速驶来,卷起一溜黄土。
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地图折好塞进衣袋。车子在营门前急刹停下,赵世昌从副驾驶跳下来,军装扣子都没系严,脸上却摆出一副十万火急的样子。
两名卫兵紧跟着下车,一人提着公文包,一人手按枪套。
“远山!”赵世昌大步走过来,声音拔得老高,“紧急命令!总部刚发下来的,你得立刻执行!”
陈远山看着他走到面前,伸手递来一份文件。他接过,低头看了一眼。纸是新的,但边角有些皱,像是被人反复折叠过。签发单位写着“战区指挥部”,可下面没有编号,印章也淡得几乎看不清轮廓。
“三小时内撤防?”他抬头问。
“对!”赵世昌点头,“战略调整,全线后撤三十公里。现在日军主力要南调,咱们这地方保不住了。”
陈远山没说话,把文件翻到背面。没有密级标识,也没有加密代号。这种命令本该通过电台加密封发,而不是靠一辆吉普车送来。
“昨天南京没来电。”他说。
“特事特办!”赵世昌语气加重,“你现在不走,等日军打过来,谁都救不了你!”
陈远山盯着他。赵世昌的眼神躲闪了一下,右手不自觉地摸了摸领带结。
他笑了下,把文件合上:“好,我执行命令。”
赵世昌松了口气:“这就对了。我给你留个副官,协助你们清点物资、登记开拔顺序。”
“不必。”陈远山说,“我的部队,我自己管。”
“这是规定。”赵世昌坚持,“他只是记录,不干涉指挥。”
陈远山看了他一眼,点头:“行,让他去西帐篷休息吧。战时通讯管制,别让他靠近电台和地图室。”
赵世昌愣了下,还想说什么,但陈远山已经转身往指挥所走。
“三小时?”他在门口停下,“够用。”
赵世昌站在原地,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他以为成了。
陈远山一进屋就甩手把那份文件扔在桌上。张振国从角落站起来,刚才他一直蹲在墙边擦枪。
“假的。”陈远山说,“总部根本不知道这事。”
张振国走过来拿起文件看了看:“没编号,没密签,连用纸都不对。这玩意儿在文书科都过不了关。”
“他是想让我们丢阵地。”陈远山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黑风口,“昨天猎户看见汉奸拍照,今天他就送撤令?时间太巧了。”
张振国眼神一冷:“他跟日本人串通?”
“不一定。”陈远山摇头,“但他知道日军要动,所以想借刀杀人。我们一撤,鹰嘴崖空了,他们就能长驱直入。”
“那咱们怎么办?抗命?”
“不。”陈远山盯着地图,“我们‘撤’。”
张振国一怔。
“调一营,带上炊事班、骡马队,沿主道往南走。白天走路扬尘,晚上点篝火,走得越显眼越好。”陈远山说,“其余人原地不动,所有火力点保持伪装,不准露头。”
“主力藏起来?”张振国明白了。
“对。”陈远山点头,“你带精锐连,天黑前潜入鹰嘴崖侧翼高地。等日军追‘主力’过来,你就从后面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要是他们不上当呢?”
“他们会。”陈远山冷笑,“赵世昌不会只派一个人来盯我们。他肯定给日军通风报信了。只要看到我们‘撤’,他们就会动。”
张振国握紧拳头:“我这就去准备。”
“记住。”陈远山抓住他肩膀,“只许观察,不准开枪。等他们全部进沟,再动手。”
张振国点头,转身出门。
陈远山坐回桌前,打开抽屉取出一份空白作战令。他提笔写下几行字,又撕掉,最后只写了一句:
“一营即刻出发,沿主道向南转移,制造撤退迹象。”
他盖上章,交给传令兵。
不到二十分钟,一营开始集结。士兵们背着背包,牵着骡马,队伍拉得很长。他们走过营地主道时,尘土飞扬,脚步声震得地面发颤。
赵世昌站在吉普车旁看着,脸上露出满意神色。他身边的副官掏出小本子,开始记人数和装备。
“走得好。”他对副官说,“记清楚,有多少人走了,多少留下。”
副官点头,收起本子,朝西边帐篷走去。
陈远山透过窗缝看着那人背影。等他进了帐篷,立刻叫来两个亲兵。
“把他看住。”他说,“不准他出帐篷,不准他碰任何东西。吃饭喝水你们送,一句话都不准让他传出去。”
亲兵领命而去。
陈远山走到电台前。报务员正在调试频率,但信号杂乱,噪音不断。
“被干扰了。”报务员说,“发不出去,也收不到。”
“不用试了。”陈远山说,“他们就是不想让我们联系上总部。”
他回到地图前,重新铺开。红笔在鹰嘴崖南侧画了个圈,又在北坡标出几个隐蔽掩体位置。
这时王德发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把改好的机枪支架。
“按你说的,能上下调角度。”他说,“七挺都改完了,随时能用。”
“架到二号高地。”陈远山说,“藏好,别露枪口。”
王德发点头,转身要走。
“老王。”陈远山叫住他,“今晚可能要打硬仗。”
“我知道。”王德发回头,“这些枪,是给死过的人报仇用的。”
门关上后,屋里只剩陈远山一个人。他坐在桌前,手放在驳壳枪套上。
外面,一营的队伍还在走。脚步声渐渐远去,尘土慢慢落下。
天快黑时,张振国回来一趟。他换了身灰布衣,背上背着步枪,腰里插着两颗手榴弹。
“人都到位了。”他低声说,“南坡林子里埋好了,没人发现。”
“记住。”陈远山盯着他,“等鬼子全部进伏击圈,再动手。”
“明白。”张振国敬了个礼,转身出门。
营地一下子安静下来。白天还热闹的操场上, now 空无一人。只有几个哨兵躲在暗处,默默注视着四周。
陈远山站在窗前,看着最后一缕 sunlight 落在山脊线上。
他拿起电话,拨通各连。“今晚全营静默。没有命令,不准点灯,不准说话,不准走动。”
放下电话,他又走到电台旁。报务员还在守着机器。
“还是没信号。”
“继续守。”他说,“一旦通了,第一件事就是发战报。”
他回到地图前,拿起红笔,在伏击区域重重画了一圈。
风从窗口吹进来,掀动地图的一角。他伸手压住,目光死死盯在鹰嘴崖的位置。
远处,一营的篝火在主道边上亮了起来。火光冲天,像是在告诉所有人——这支部队正在撤离。
而在黑暗的山林里,张振国带着人趴在岩石后,枪口对准山谷入口。
陈远山站在指挥所内,一手按着枪,一手握着红笔。
他的眼睛没有离开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