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光柱消失后，世界并没有恢复平静。
远方的夜空传来沉闷的轰鸣，像有巨兽在地下翻身。厂房的地面持续震动，货架上残余的印刷纸筒滚落一地，发出空洞的回响。
“那是什么……”小赵蜷缩在刘猛身后，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顾九歌没有回答。她闭上眼，将所剩无几的神识扩散到极限。
五公里半径内，所有感染者的“伪魂火”都在剧烈波动——不是狂暴，而是某种……朝拜。它们朝着北方光柱出现的方向，拖着腐烂的躯体移动，喉咙里发出整齐的低吼，像在念诵某种扭曲的祷文。
而更深处，地下三百米左右，确实有东西在移动。
不是生物。
是某种由岩石、金属和扭曲法则构成的巨大造物，它的能量特征与实验体体内的碎片完全同源，但规模庞大到令人心悸。它正在缓慢转向，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
“收拾东西，准备撤离。”顾九歌睁开眼，声音平静，却让所有人脊背发凉。
“现在？天已经黑了！”老王惊呼，“外面全是丧尸——”
“留在这里，天亮时我们就会成为地底那东西的养料。”顾九歌走向那三个实验体。
他们依旧保持坐姿，六边形的瞳孔在昏黄灯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但顾九歌注意到，编号十三——那个刚才变异又恢复的女子——眼中有一格蜂窝状结构正在缓慢褪色，变回普通的人类瞳孔。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顾九歌在她面前蹲下。
实验体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
顾九歌将手轻轻按在她额头上，这次没有动用神识，只是纯粹的接触。
“告诉我你的名字。”
实验体空洞的眼神闪过一丝挣扎，像溺水者在水面下的一瞬扑腾。她的喉咙里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
“……苏……晚……”
“很好，苏晚。”顾九歌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现在听我说。你体内的‘契约’正在和你的意识争夺控制权。想活下去，想报仇，就抓住任何一点属于你自己的念头——愤怒也好，恐惧也好，哪怕只是‘不想死’的本能。”
苏晚的瞳孔剧烈收缩，六边形结构开始不稳定地闪烁。
另外两个实验体突然同时转头，用那种整齐划一的声音说：“个体意识干扰……判定为污染……执行净化程序——”
他们扑向苏晚。
刘猛和张昀同时上前阻拦，但实验体的速度远超常人。骨刺从他们的指尖刺出，直取苏晚的咽喉！
顾九歌没动。
因为七七动了。
灰绿色的小猫从阴影中跃出，琥珀瞳孔在瞬间亮如熔金。它没有攻击，而是张开嘴——不是发出声音，而是某种肉眼可见的波纹从它口中扩散，像石子投入意识的水潭。
两个攻击者的动作同时僵住。
他们的六边形瞳孔里，映出了某种景象：不是眼前的厂房，不是苏晚，而是……实验室的束缚床、注射器的反光、戴着口罩的眼睛。记忆碎片被七七强行唤醒，像尖刀刺进了被规则压制的大脑深处。
“啊——！！！”
其中一个实验体抱住头跪倒在地，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嚎叫。他的皮肤下，暗红色的纹路疯狂蠕动，像有活物要破体而出。
“七七！”顾九歌喝道。
小猫收回了精神干扰，疲惫地落地，身形晃了晃。连续使用能力，对它现在的状态也是极大负担。
但这一瞬的混乱足够了。
苏晚——那个叫苏晚的女子——眼中最后一格六边形结构彻底褪去。她看着跪地哀嚎的同类，又看向顾九歌，嘴唇颤抖：
“帮……他们……”
“我可以暂时压制他们体内的规则碎片，”顾九歌说，“但代价是他们会失去行动能力，需要人背着走。而且压制不是永久，碎片会自我修复。”
“总比……变成怪物好……”苏晚的声音虚弱却清晰。
顾九歌点头，手指快速在另外两个实验体眉心各点一下。她剩余的神识分成两缕，像锁链般暂时捆住了那些蠕动的法则碎片。
两个实验体软倒在地，陷入昏迷，皮肤下的暗红纹路缓缓隐去。
“他们能维持多久？”刘猛问，同时警惕地盯着窗外——远处的丧尸嘶吼声正在逼近。
“十二小时，也许更短。”顾九歌站起身，“张昀，老王，你们背这两个。刘猛，你负责开路。小陈、李莉，照顾苏晚。小赵——”
她看向那个最年轻的幸存者：“你拿好弩，走在队伍中间，任何靠近的非队友目标，直接射击。”
小赵脸色苍白地点头，手紧紧握着弩把。
“那他们呢？”老王用下巴指了指被捆着的王主任。
顾九歌走到那个瘫软的研究员面前。王主任裤裆湿了一片，嘴里不停念叨着“完了完了全完了”。
“光柱出现意味着什么？”顾九歌问。
“‘摇篮’……启动第一阶段……”王主任眼神涣散，“‘那位’说过……当‘摇篮’醒来，地上所有的感染者和实验体都会成为它的眼睛和耳朵……它会寻找适合的‘素材’……带回巢穴……进行最终进化……”
“素材的标准？”
“法则契合度……生命力……还有……”王主任突然盯着苏晚，“特殊变异倾向……像她刚才那样能暂时抵抗规则的，是优先级最高的‘种子’……”
厂房外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不是风吹的——是有东西在撞厂区围墙的铁门。
“走！”顾九歌提起装实验资料的背包，“从后门，穿过那片废料场，往西边的山区方向。”
“为什么是山区？”张昀一边费力地背起昏迷的实验体一边问。
“因为那东西在地下，”顾九歌推开后门的锈蚀插销，“山体岩石能干扰它的感知。而且——”
她顿了顿，看向北方夜空。
“——而且我需要一个制高点，看看这个‘摇篮’到底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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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料场曾是化工厂倾倒工业垃圾的地方，满地都是锈蚀的金属桶、破碎的玻璃瓶和不知名的黑色块状物。空气中弥漫着化学试剂的刺鼻气味，混合着尸臭味，令人作呕。
队伍在废墟间艰难穿行。刘猛打头，用从厂里找到的一根钢管拨开障碍物。顾九歌断后，她的感知始终保持着最大范围的警戒。
七七蹲在她肩上，琥珀瞳孔在黑暗中微微发亮。
主人，三公里外有大量生命体在集结。不是普通丧尸……能量波动更整齐，像军队。
“新人类？”顾九歌用神识问。
不完全是。法则碎片浓度很低，但组织性极强。他们……在驱赶普通丧尸朝某个方向移动。
“像牧羊人驱赶羊群。”
更像在筛选。七七的尾巴不安地甩动，那些被驱赶的丧尸里，偶尔会有几个突然停下，然后被“牧羊人”带走。带去哪儿不知道，但带走后，他们的伪魂火波动会变得更接近实验体。
顾九歌心头一凛。
如果“摇篮”能远程改造感染者，那这场灾难的扩散速度将远超预期。
“顾姐！”前方的刘猛突然压低声音，“有情况！”
队伍停下。顾九歌快步上前，顺着刘猛指的方向看去。
废料场边缘，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上，停着三辆改装过的越野车。车旁围着七八个人，都穿着统一的暗灰色制服，手里拿着制式武器——不是普通枪械，枪管上有暗红色的能量纹路在脉动。
他们中间的地上，跪着五个被捆住手脚的幸存者。
“求求你们……我们只是路过……”一个中年男人哀求着。
为首的灰制服是个光头壮汉，脸上有道从额头斜到下巴的狰狞伤疤。他手里拿着个平板电脑似的设备，屏幕闪着暗红色的光。他挨个在幸存者面前扫描，屏幕不时跳出数据和图表。
“这个，契合度17%，不合格。”光头对一个年轻人说。
旁边的手下立刻上前，一刀割开了年轻人的喉咙。动作干净利落，像在处理牲畜。
“不——！！！”剩下的幸存者尖叫。
“闭嘴。”光头的声音冰冷，“‘摇篮’需要的是优质素材，不是垃圾。你们应该感到荣幸——能被选中参与进化。”
他又扫描下一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
屏幕上的数据跳动，光头挑了挑眉：“哦？33%，勉强够格。带走。”
女孩被粗暴地拖起来，塞进其中一辆越野车的后备箱。她挣扎着，嘴里被塞进布团。
“畜生……”刘猛握紧钢管，指节发白。
张昀按住他的肩膀，摇头。对方人多，武器精良，硬拼是送死。
但顾九歌的目光落在了光头手里的扫描设备上。
那东西的原理……她在实验室的文件里见过。不是科技造物，至少不完全是。它的核心应该是一小块法则碎片，能感应到其他生物体内的法则亲和度。
而此刻，那设备的扫描光束无意中扫过了他们藏身的方向。
屏幕上的数据突然疯狂跳动！
光头猛地转头，伤疤脸在昏暗光线下扭曲：“有高契合度目标！在那边！”
所有灰制服同时举枪。
顾九歌的反应更快。
她从背包里抓出一把从实验室带出的玻璃试管——里面是淡蓝色的“K-7稳定剂”样本，本打算用来研究。现在，她将试管用力掷向越野车的方向，同时低喝：“七七！”
小猫跃起，瞳孔爆发出刺目的金光。
不是精神干扰，而是精准的能量冲击——目标不是人，是试管。
玻璃在半空中炸裂，稳定剂药液四散飞溅。接触空气的瞬间，药液蒸腾成淡蓝色的雾气，迅速扩散。
“屏住呼吸！”光头大喊，但已经晚了。
两个灰制服吸入了雾气，动作突然僵住。他们手里的武器掉落，双手抱住头，发出痛苦的呻吟。皮肤下浮现出和实验体类似的暗红纹路，但更混乱，像失控的电路。
“稳定剂……对未完全改造的个体有反噬效果……”顾九歌迅速分析出结果，同时身形已动。
她不是冲向敌人，而是冲向那辆装有女孩的越野车。
光头反应过来，枪口调转，暗红色的能量在枪管中凝聚——但顾九歌的速度超出了他的认知。她像一道影子掠过地面，在能量弹射出的前一瞬，已经绕到车后。
后备箱锁被一掌劈开。
女孩惊恐地睁大眼睛。顾九歌没时间解释，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拖出，甩向刘猛的方向：“接住！”
刘猛下意识接住人。
而这时，另外两辆车里的灰制服也冲了出来，总共十二人，形成包围。
“优先捕获高契合度目标！”光头嘶吼，“死活不论！”
顾九歌站在车旁，看了眼手中最后三支试管——这次是红色的“K-7原液”。
她做出了决定。
“所有人，往西跑，别回头。”她平静地说。
“顾姐你——”
“跑！”
张昀咬牙，背起昏迷的实验体，拉上还在发抖的小赵：“听顾姐的！走！”
队伍开始向废料场深处撤退。苏晚被李莉和小陈搀扶着，回头看了顾九歌一眼。
顾九歌没看她。她拧开了试管的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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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用那个对付我们？”光头狞笑，“那是原液，不是稳定剂！你会把自己也变成怪物！”
“是吗。”顾九歌将三支试管同时倾倒。
红色的液体没有落地，而是在她掌心上方悬浮，旋转，形成一个拳头大小的液球。
然后，她做了件让所有灰制服目瞪口呆的事——
她张开嘴，将液球吞了下去。
“疯子！”一个灰制服惊叫。
但下一秒，他们看到了更疯狂的事。
顾九歌的皮肤下没有浮现暗红纹路，眼睛没有变成六边形。相反，她周围三米内的空气开始扭曲，地面上的碎石和金属屑违反重力地缓缓浮起。
她不是被原液感染。
她在用自己残余的神识，强行解析、拆解、重组原液里的法则碎片！
“不可能……”光头手中的扫描设备屏幕炸出一片乱码，“契合度……超过测量上限？！能量波动……这是什么鬼东西？！”
顾九歌抬起右手。
掌心里，原本红色的液球已经变成了透明的银色，里面有一缕暗红色的丝线在挣扎——那是被剥离出来的、纯粹的法则碎片。
“你们的‘那位’，”顾九歌轻声说，“有没有告诉过你们——”
她捏碎液球。
银色液体溅开的瞬间，化作无数细如发丝的光线，刺向所有灰制服的额头！
“——真正的规则，不是用来扭曲的。”
光线下刺入皮肤的瞬间，十二个灰制服同时僵直。他们的眼睛里倒映出同样的景象：不是此刻的废料场，而是某个巨大的、暗红色的、由血肉和机械构成的巢穴深处，一道悬浮的光门，门后伸出的无数触须……
然后，他们看到了触须的主人。
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背影，缓缓转身。
那张脸——
“啊啊啊啊啊——！！！”
十二个人同时抱头惨叫，七窍流血。他们体内的法则碎片在疯狂反噬，像遇到了天敌的毒蛇。暗红纹路从皮肤下爆裂而出，将他们的身体扭曲成不规则的肉块，然后在几秒内彻底碳化、崩解，化作一地黑灰。
只有光头还站着。
不是他抵抗住了，是顾九歌特意留了他一口气。
扫描设备掉在地上，屏幕碎裂。光头跪倒在地，眼神涣散，嘴里不停重复：“门……门后的……那是……那是……”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顾九歌走到他面前。
“……神……”光头的瞳孔在扩散，“不……是恶魔……祂在笑……祂说……‘素材们，欢迎来到摇篮’……”
“祂是谁？”
“……看不清……只有白袍……和……”光头突然抓住顾九歌的脚踝，用尽最后力气，“快跑……祂知道你了……祂看见你了……所有高契合度的……都会被……抓进……”
话没说完，他整个人像被抽空的皮囊，瘫软下去，死了。
不是法则反噬，是远程抹杀——和实验室的陈博士一样。
顾九歌站在原地，低头看着地上的黑灰。夜风吹过，灰烬飘散。
七七跳回她肩上，声音疲惫但严肃：主人，你刚才强行解析原液，消耗太大了。
“我知道。”顾九歌擦去嘴角渗出的一缕血丝——金色的，不是红色。那是神血，虽然已经稀薄到几乎和凡人血液无异。
而且你让那个“祂”注意到了。七七说，光头死前，我捕捉到一道跨越空间的注视——就在“门”后。
顾九歌看向北方。
地平线上，第二道暗红色光柱刺破夜空，比第一道更粗、更亮、持续时间更长。
光柱中，隐约有巨大的阴影在蠕动。
像胚胎在羊水中翻身。
“走吧。”顾九歌转身，朝队伍撤离的方向追去，“天彻底黑之前，我们要进山。”
“那个‘摇篮’……”七七问。
“让它再孵一会儿。”顾九歌的声音在夜风中很轻，“等它破壳而出的那天，我会亲自去看看——”
“——看看这个扭曲了整个世界的东西，到底配不配叫‘神’。”
身后，废料场的废墟深处，传来某种低沉的心跳声。
咚。
咚。
咚。
像是从地底三百米传来，又像是从北方那座“庇护所”的方向。
整片大地，都在随着那心跳，微微震颤。